今夜，锲加思兰未能入眠。
他站在巨型的沙盘前，思忖着一个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他给百里颜的回答是不准确的。
他手中的确还有五万兵马，但不是精兵强将，那是他刚刚坐上金王座时从各处招募的兵马，才训了三个月，根本上不了战场。
霍拓军中本来埋伏了他的奸细，前几天也被逐个揪出，尽数处死。
而且，六国也不像他所言那般惨烈，六国虽然受到了重创，但主力还在，休养一个冬日，他们还能再战。
似乎，走到了末路……
锲加思兰双手撑在沙盘前，讪笑起来。
原本，他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的人生，只走错了一步。
他的人生一开始，就是人人唾弃的杂种。
权力、兵马、人脉都与他毫无干系。
最初，他用一颗金扣子买通了守塔的护卫，从守卫那里打听锡纳的实力，军士、堡垒、领土、战事……
然后，他拿了母亲的首饰，找了城中最厉害的武师傅教他功夫。
再来，他以武会友，暗中结交平民中的豪杰英雄，莫尔刹、屠岸、多灵等人，皆是那时结识的。
再然后，他碰到了乌桑，这位木剌的公主对他一见倾心，而他对她毫无兴趣，但她背后的木剌可以利用。
他去了木剌，甚至向木剌国主暗示会娶乌桑。
木剌对他倾尽所有。
他用木剌的毒和刺客，杀死了锡纳所有潜在的继承人。
至此，他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局棋局，从无到有，机关算尽。
本来，他就此继承锡纳，但他遇到了百里颜。
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一开始，他打算像利用乌桑一样利用百里颜，利用她引诱霍拓大汗来袭，只要蒙阔真离开霍拓，他就有机会控制虢雷。
他抓住机会砍下蒙阔真的头。
然后，他如愿给虢雷下了毒，但刚上任的大汗未必能服众，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原本计划控制虢雷之后，低调行事，一步步瓦解霍拓军中的将领，替换成他的手下，继而完全控制霍拓二十万大军。
那么，整个北疆就稳稳地在他手心了。
但他走错了一步，让他人生的棋局偏移了方向。
他灭了木剌。
乌桑给百里颜下了王蝎毒。
百里颜奄奄一息之时，他连夜领兵奔袭至木剌，让国主交出王蝎毒的解药。
国主惊愕，他道：“王蝎毒，无药可解。”
锲加思兰勃然大怒，将木剌国人逼至一处山坳，全部处死，还烧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此举激怒了临近的六国，锡纳老领主几番威逼利诱，才堪堪稳住六国。
恰在此时，锡纳易主，六国举兵。
锲加思兰新招募的金甲军还未经过训练，只能调用霍拓大军来袭，从而过早暴露了虢雷中毒一事。
霍拓的将领们起了疑，加上从军队以外传来的消息，将领们调转方向转而进攻锡纳。
于是，锲加思兰走到了这一步。
他凄厉的笑声渐渐落下，四周归于平静。
那又如何？
我锲加思兰从无到有，这点困境又算得了什么？
我还有这座城，还有无数金银，还有三千精兵、五万新兵，而霍拓没有优秀的继承人，仍是一盘散沙……
最重要的是，颜还在我身边。
只要她还在，其他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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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百里颜未能入眠。
她在云廊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远空。
她早已将红羽挂在墙外，却迟迟不见动静。
她等的人没有来。
难道……蒙沁看了我写给孛尔·晖的信，所以已经离城了？
“这样也好……”她低声自语。
她伸手将红羽取回，放在掌心摸了摸，如朝霞一般明艳动人。
她小心地收入怀中。
忽然，暗空中传来一声清啸。
百里颜俯身看去，今夜月色遮蔽，山间的雪雾如浓墨一般翻滚。
风起云涌之间，一缕霞光在穿梭，似一叶小小的扁舟，偏要与惊涛骇浪争个高低。
“青娴，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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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月色，还是霞光，都透不过白石堡垒厚重的石墙。
暗室中，一人身披着漆黑的衣袍，头垂得很低，脑袋上还盖着黑色的帽帷，此人盘腿坐在地上，手腕脚腕都锁着铁链。
暗室的门无声地开启，莫尔刹举着火把走到那人身前。
与往常一样，莫尔刹丢过来一个包裹，但这次他没有离开。
莫尔刹冷冷地说：“吃。”
那人却没有动作。
莫尔刹催促道：“快吃！吃完了好上路！”
那人浑身一震，铁链随之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莫尔刹：“别挣扎了，你对主上已经没有用处了。”
“哦？”那人开了口，“原来留着我就有用吗？”
莫尔刹一怔，他先前从未听过此人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十分嘶哑，听不出是男是女。
莫尔刹近前掀开了此人的帽帷，露出了一张血渍斑斑的小脸，还呲着一嘴尖牙。
是孛尔·晖没错。
莫尔刹借着火光打量着她，想着她也是将死之人了，就让她死个明白吧。
他说道：“先前主上留着你，是打算利用你打入霍拓内部，控制你手下的军队。”
“就像利用我大哥一样利用我？”
“哼，现在不用了，你大哥之事已经被揭穿，同样的招数也没用了。”
莫尔刹已经失去耐心，拔出腰间的长刀，喝道：“你到底吃不吃？！你——”
“孛尔·晖”突然站了起来，竟然比莫尔刹还高出小半个头。
“你不是孛尔·晖！”莫尔刹大喝一声，提刀迎敌。
铮——刀刃砍在了铁链上。
“孛尔·晖”手脚上的铁链原来并未锁住，此刻被用作了武器，缠住了长刀。
莫尔刹始料未及，对手已经闪到他身后。
莫尔刹只觉得脖子一阵细小的刺痛，再想挥刀时，身体竟然瘫软下来。
“你……是谁……”莫尔刹吐出一大口血。
“孛尔·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略带轻挑的脸，冷冷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来为木剌报仇的。”
莫尔刹十指握住脖子，睁着眼断了气。
蒙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将身上的黑袍褪下，罩在莫尔刹身上，把孛尔·晖的面具也一同戴到他脸上，最后用铁链将他手脚锁住。
原来百里颜让他救走孛尔·晖的那天起，他就料定锲加思兰会派人来查看孛尔·晖。
因为锲加思兰此人绝不会留一个没用的敌人在身边。
他早就做好了孛尔·晖的面具，等她出城以后，假装成她的样子在密室中等人来，果然等到了莫尔刹。
莫尔刹是在多灵死后才接到看守孛尔·晖的任务，所以之前没有见过她，这让蒙沁的行动简单了许多。
而后，莫尔刹将假的孛尔·晖转移到另一处密室看守起来。
蒙沁这样做，是为了让锲加思兰相信孛尔·晖还被关着，避免节外生枝，不然锲加思兰若是发现她被救走，肯定要大肆搜城，百里颜恐怕也会被怀疑。
他还在多灵的房间里放了纸片，看起来像与霍拓的通信。
没想到这招竟然骗过了多疑的锲加思兰。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骗过锲加思兰，就不用搞这一出了。”
蒙沁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捡起包裹里的食物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算着百里颜的行动时间，应该就是明日了，没有时间再做一张面具了。
罢了，那就面对面去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