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至,一行人下了缆架,骑上马匹,向群山后方的城镇奔去。

上百个人,有的是侍卫模样,有的是杂役、帮厨,高矮胖瘦,神色不一。

侍卫们骑马跑在前面,其余人驾着马车拖着好几个空空的大木箱子跟在后面。

一个女侍卫身着轻甲,神色甚是烦躁:“那个百里颜把我们当什么人了,仗着主上宠爱她,竟把我们都当了跑腿的!”

“就是!多灵说得没错,雍人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竟把城堡里的女子都遣了出来,去给她采办衣物珠宝还有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定是要对主上使什么狐媚招数。”

“好了,各位姐姐们,少说几句,快赶路吧。”鸾英开口,企图停止越来越离谱的对话。

刚才的女侍卫依旧不依不饶:“哼,鸾英,你是不是得了她的什么好处?

鸾英垂眸:“我只是觉得……她不像多灵姐姐说的那样……”

“鸾英,你是不是也被她蒙骗了?你年纪小,你不知道,当年就有个雍人女子,那可真是个祸水……”

鸾英有些不耐,灵机一动,换了话头:“姐姐们呀,管她是不是好人,她给了我们这么多金子,说买完东西剩下的都归我们使,还不用我们急着回去,我可要去给我娘买件上好的披肩。”

“那我得去看看新坠子。”

“我这把刀鞘也该修了,不如再镶一颗宝石。”

“那快走吧!”鸾英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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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颜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东日升起。

她起身推开房门,高塔的房间外空无一人。

自从锲加思兰回来后,她就得了准予,侍卫们随她调用。

她昨日安排所有女侍卫,连同女奴,只要是女子,统统出城帮她采买,她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吃的,玩的,用的,怕是要买上三天三夜。

高塔上落了个清净,她皮上一身华贵的狐裘,信步走下石阶。

大殿门前却混乱纷纷,有人说莫尔刹将军不见了。

百里颜心中一紧,她昨日交代给莫尔刹一件事,现在他不知道去哪了,那事情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

她快步走到城门口,停在了巨型的缆架前。

缆架前依旧守卫森严,一众金甲勇士在寒风中站得笔挺,这是城中守卫最严的地方,即使有敌人混进了缆架,升了上来,也绝对无法突破这里的守卫。

况且缆架大小有限,可运送的人力有限,速度也很缓慢,所以上百年间,锡纳的敌人不少,但没人把缆架当成攻城的通道。

是以,三百多年来,缆架上上下下,漠然地运送着粮食与物资,军士与贵族,仿佛成了雪山的一部分。

缆架的指挥官见到百里颜,向她拱手行礼:“莫尔刹将军昨日交代我们,将缆架放下去,等着哨声再收起来。”

百里颜点点头:“我昨日让鸾英她们出城采买,有几件东西我要得急,我让她们一买到就送回来,所以劳烦您在此守着了。”

指挥官垂着头:“这本是我的职责所在。”

百里颜笑笑,在附近晃了晃,又向城后的缆架走去。那白色的缆架同样布满了守卫,遵循百里颜的交代,此处的缆架也降到了山下。

百里颜微笑着向白色缆架的指挥官交谈,说的都是方才同样的话。

又在城中闲散地晃了晃,百里颜才漫步到了锲加思兰的寝殿。

她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随手解下披风,坐到了窗前。

锲加思兰坐在茶案的另一端,嘴角勾起,信手摆弄起桌上的茶壶茶盏。

百里颜未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他用中原烹茶的手法,完成了一道茶。

这是他额娘日日烹茶的手法,而在百里颜看来,这个皮肤麦色、身量宽厚、眉目张扬的男子做这样的动作,处处透着一股诡异。

百里颜抿了一口茶,玉蕊金芽,芬香绕齿。

锲加思兰端着茶,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有些不同。

从她进来到现在,已过了两刻钟,她直直与他对视,毫无怯色,没有先前的疑惑、焦虑、不安和极力掩饰但偶然流露的惶恐。

她穿了华贵的裙衫,金丝镶边的海棠锦缎长袍,祥云纹银白狐裘,施了粉黛,面如朝霞,目光灼灼。

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好似这座城堡是她的囊中之物。

半晌,他笑了:“这几日,你把守卫安排得很忙啊。”

她没有接他的话,反倒说:“这株山茶花开得真好,把她移到山上去种吧。”

她的言语沉沉,不是商量的语气。

他说:“天冷,等开春以后吧。”

她却道:“就今日,她会活着的。”

他盯着她看,嘴角一勾,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也好,等开春了,还有你忙的。”

百里颜:“忙什么?”

他笑着说:“我们的婚礼啊。”

她的气息顿了一拍,不过须臾,又稳了下来:“好。”

“不过我先前的嫁衣很仓促,这次我要重新准备。”

他一愣,断然没想到她如此大方地应答。

他道:“锡纳的金子随你取用,定要做一件有史以来最美的嫁衣。”

她莞尔一笑。

不知为何,锲加思兰觉得她今日的气势很盛,叫他把控不住,好像笼中的鸟儿找到了离去的方向。

他神色一凛,幽幽地说:“既然说到你原先要嫁之人,他倒是搅得雍朝天翻地覆。”

他盯着她看,期待看到她慌乱的神色。

她却淡淡地开口,像在问一个无关的人:“邓衡如何了?”

锲加思兰:“他刚抵达京城,太子一党正要上书告他拥兵自重,他却先发制人,反告袁相多年前违抗圣令,为一己私欲,破坏商贸,通敌叛国。原来他早已将证据呈给皇帝,才能比旁人行动更快,只是几日的功夫,便抄了相府,据说是掘地三尺,毫不留情。

“此事还牵扯了太子,看来,雍朝储君之位要换人了。”

“这样看来,他早就做好了回京的准备。”

锲加思兰玩味地看着她:“你在潼萧关的时候知道吗?”

他期待看到她愤恨或哀怨的表情。

她却道:“那你今后有一位强敌了。”

他又是一惊,片刻后厉声笑起来:“我会让他跪在你脚下,斩下他的头颅,夺尽他的天下!”

百里颜神色未动,端起茶盏,向面前之人一推,说道:“我期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