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被高车骏马接出渭风古寓的时候,整个大咸阳被惊动了。

听张仪长夜陈策之后,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嬴驷心中形成。他留下嬴虔、樗里疾与司马错共议,征询大臣们对张仪的官职任命。嬴虔说了客卿,要先看一段。司马错说了上卿,客卿太虚。樗里疾说了左庶长,当按商君入秦同等对待。嬴驷断然说出丞相两个字时,三位大臣都惊讶得良久沉默。

嬴驷拍案慷慨:“苏秦合纵于六国艰危,一身佩六国相印。张仪受命于秦国危难之际,老秦人如何能惜官惜爵,不如山东六国乎!”一语落点,三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赞同拜张仪为秦国丞相。嬴驷在用人上极有器量,立即将封闭多年的商君府赐予张仪,又担心宗族大臣生出额外议论,天亮后到宗庙祷告占卜,得出的竟是“龙战于野”的振兴卦象。下令立即将卦象昭告朝野,并同时下书将商君府赐予张仪做丞相府,由樗里疾操持开府事宜。上应天命,元老大臣们也无话可说,朝局很是稳定。

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划,秦国终于在这年初冬举行了称王大典。

大典简朴隆重。嬴驷在咸阳北阪举行了祭天大礼,向上天禀报了“称王靖乱,解民倒悬”的宏愿,又隆重拜祭了太庙,祈求列祖列宗佑护秦国。正午时分,嬴驷在咸阳宫正殿即位称王,史称秦惠文王。称王大朝会的第一件事,是由张仪宣布推行新官制,框定了政务大格局:

丞相

 开府总摄军国政务,设行人及各曹属官

右丞相

辅佐丞相处置政务,主内政民治

上将军

全国军队最高统帅,战时开府

国尉

 掌军事行政,于丞相府设置官署

长史

 掌王室机要并日常事务

大田

 掌全国农耕土地,设太仓、大内、少内等属官

司空

 掌全国工程、商市并作坊制造,设工师等属官

司寇

 掌国中治安、捕拿、牢狱并各种形式犯罪破获

廷尉

 掌国中诉讼与司法审讯

国正监

掌官员监察(后来的御史台)

太史

 掌文事并编撰国史等,设太庙、太祝等属官

内史

 掌京师军政,设中尉(京师卫戍)等属官

新官制事权明确,归属顺当,比较于老秦国的重叠掣肘确是面目一新。更令朝臣们兴奋的是,秦以大国规模设官,官署机构与吏员数目都有相应扩大,几乎是人人升官。张仪宣读完毕,大殿中一片“秦王万岁”的欢呼声。新国王嬴驷亲自宣布了任张仪为丞相、樗里疾为右丞相、司马错为上将军的王书,大殿中又是一阵欢呼。

当天夜里,咸阳城彻夜欢腾,连尚商坊这个六国商贾区域也是彻夜聚酒,一片慷慨。老秦人有了王国子民的骄傲,大觉扬眉吐气。六国商贾与游学士子们,则慷慨中大有迷惘:十多年以来,列国称王者多了,可没有一次像秦国称王这样的冲击力。秦为王国,将给天下带来如何变化?人们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实实在在地相信,这是战国以来最值得记住的日子之一。

称王次日,嬴驷接到了开府丞相张仪的第一道上书,连忙打开。竹简题头大字是“积羽沉舟 长破合纵”。嬴驷目光大亮,一口气看了下去:

臣张仪顿首:臣思天下大势,尝谋秦国长远方略。连横破合纵者,长期之功,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极言之:六国不灭,秦国不统,纵横之争将永为纠缠。鉴于此,臣出八字对策:积羽沉舟,长破合纵。不求一次摧毁六国盟约,而以各种手法不间断示好分治,以求各个击破。即或屡次反复,亦绝不休止。长此以往,六国间积怨日深,合纵则不攻自破也。鸿毛虽轻,积多沉舟也,此所谓积羽可以沉舟。以臣之见:燕秦无旧仇,可嫁公主结好;齐国偏远,可尊其虚号结好;楚国贪实,可以利诱之,使其不断反复,自外于合纵;三晋赵魏韩与我接壤,可软硬兼施,胁迫之,分化之。若如此,则合纵必流于无形矣!

看到张仪的上书,秦惠王第一感觉就是惊讶。连横本来已经是惊世奇策,而张仪竟能提出更为明晰可行的实施方略,实在难得也。顾不上用饭,立即宣召张仪。“我王如此勤政,秦国大有可为。”张仪笑着走进来深深一躬。秦惠王一推鼎盘站了起来:“勤政没有长策大谋,还不是越忙越乱。”拿过案上长卷道:“读丞相上书,直如醍醐灌顶。积羽沉舟,长破合纵。有此八字,点石成金也!”张仪不禁一叹:“六国若有一王如此,苏秦幸何如之!”

秦惠王默然良久,拿出一个铜匣,捧出一卷竹简递给张仪。

张仪哗啦展开,顿时目光炯炯。题头大字:禁绝媚上荒政令。

秦王书告朝野臣民:为政之本,强国富民。为官之道,勤政敬事。阿谀奉迎,媚上荒政,上负国家,下负庶民。今查,国中官吏此风犹在。耕牛贺寿,奉上颂功,屡禁不止,诚为奸恶。此恶习旦开,官风大坏,吏治不修,祸国殃民,法制大崩,国将不国。本王今书告朝野:秦法周严,颁行郡县,自后凡不遵法度,刻意媚上,一心逢迎而荒芜政事者,杀无赦!秦王十一年八月。

张仪肃然一躬:“王能重申严法,秦国将大出天下也。”

秦惠王一笑:“立即颁行郡县,如何?”

张仪朗声道:“自当如此,臣即刻办理。”

就在秦国上下忙碌各方大政时,探马斥候报来惊人消息:六国合纵大军正在聚集河外,欲对秦国发动大规模攻势。一时,秦国上下立即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