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皇帝行营抵达临淄地界。

李斯很清楚,皇帝对大都会历来没甚兴趣。除了灭国时期,因犒军善后进入过邯郸与郢都,皇帝再没专程进入过任何国都,连几次路过的洛阳新郑大梁,皇帝都没兴致进去。旧齐临淄,固然赫赫大都,皇帝照样没兴致。当然,更重要的是,此时的皇帝正在发病尚未痊愈的特殊时期,更不能贸然入城。于是,李斯下令,在城南郊野的密林中扎下了营地。

赵高匆匆来了,恭敬地请李斯去皇帝行辕。

皇帝脸色很不好,倚在榻上,捂着一幅丝棉大被瑟瑟发抖。李斯心头一阵酸热,几乎要冲口而出,劝皇帝立即改返咸阳。思绪电闪间,李斯还是死死忍住了。见李斯进来,皇帝吩咐赵高守在辕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皇帝又屏退了大帐中几个内侍侍女,招手教李斯坐在卧榻之侧的凉爽陶墩上,殷殷看着李斯,良久没有说话。李斯拱手,一声“陛下”,哽咽不能自持。嬴政皇帝拉住了李斯的手,叹息一声道:“丞相,几曾有过,我等君臣竟能相对无言矣!”李斯哽咽道:“陛下,老臣已不知从何说起了……”嬴政皇帝不无悲凉地淡淡笑道:“丞相啊,你心思,朕知道。这件事,对你说得迟了,嬴政思虑有差。”李斯顿时有些惶恐:“陛下何出此言?老臣未知何事不曾与闻?”嬴政皇帝浑然无觉,径直缓慢地说着:“去冬,王贲临走之时,说到扶苏宽政主张,说他也赞同。加之,又有黥布、刘邦徒众逃亡两件事,朕便想,先减轻工程徭役。然则,一闻丞相说,关中老秦人已空,我心下急了。如此大局漏洞,朕竟一直未能察觉,不能不急也。大巡狩,是要看看天下大势,看看复辟暗流究竟有多深根基,看看是否必须再次回迁秦人……朕之本意,未必一定要北上九原。然则,自琅邪染病,方士逃走,嬴政骤生末路之感。当此之时,朕何以善后哉!”

“陛下万勿此言!陛下正在盛年啊……”李斯泪如泉涌。

“不。不行了。”嬴政皇帝平静淡漠地摇摇头,“嬴政不畏死。然,嬴政知道自己。任用方士,无异自戕。若没有方士数年在侧,我固病体,元气尚在……大父秦昭王,不是病奄奄撑持了十余年吗?奈何,嬴政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生有数,在最要谨慎的时刻,竟然开了秦法之禁,秘密任用方士。想补正,嬴政都来不及了。”

“陛下!来得及!有太医……”

“上天无私,不会将机会总给一个人。嬴政焉能例外矣。”

“陛下……”

“丞相,毋伤悲。朕,要说正事。”

“老臣,但凭陛下之命。”李斯顿时平静下来。

“第一事,若我病体,能过得平原津,能渡过大河,便北上九原。”

“老臣理会:若陛下在平原津发病,立即返回咸阳。”

“正是。”

“老臣遵命!”

“第二事,最后的巡狩路程,丞相有何谋划?”

“陛下已然谋定,老臣……”

“丞相啊,你当学学王贲,该坚持,则坚持。歧见不怕,说在明处。”

“陛下,”第一次,李斯有些脸红了,一拱手明朗道,“最后这段路,老臣以为必得稳妥缜密。老臣三策:其一,飞诏宣扶苏、蒙恬回咸阳,陛下最好不渡大河,不过平原津,直接由此返回咸阳;其二,飞诏李信,率十万大军回镇关中,并急迁上邽十万老秦人回居关中,蒙毅在咸阳,可立即着手此事;其三,老臣自请,兼领陛下书房政事,守定印玺!”

“丞相怀疑赵高?”嬴政皇帝目光骤然闪烁。

“老臣不讳言:赵高领印玺,不宜。”

“丞相,可否说说依据?”

“老臣无凭据,只是心感不宁。”

“丞相啊,”嬴政皇帝默然片刻道,“赵高追随朕三十余年,不知几多次换回朕之性命。不说功劳才具,仅三十余年未尝一事负朕,赵高何罪之有也?疑虑赵高最深者,不是丞相,是蒙毅。朕尝对蒙毅言,若以隐宫出身长疑赵高,我等君臣,胸襟何在焉!我等是人,内侍也是人,何苛求至此矣……嬴政一生,无愧于天下,无愧于群臣。嬴政所愧者,唯两事耳。其一,愧对嬴秦族人。奋争天下,老秦人流血最多,受苦最多。百余年来,哪里最险,哪里最苦,哪里便是老秦人所在所居。嬴政不用皇族,不封老秦人以富庶繁华之地,还则罢了。最后,竟使他们离开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关中之地。自丞相那日言及此事,惊醒于我,每念及此,嬴政都是心头滴血。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可如今,老秦人,为天下流尽鲜血的老秦人,他们都在哪里啊……”

“陛下,此老臣之过也!”李斯第一次感到了揪心的苦痛。

“丞相主张回迁老秦人,朕赞同。”

“陛下,还要过大河?”李斯惊讶了。

“丞相,我自觉还能撑持,做完这件事了。”

“那……”李斯欲言又止了,突然觉得不须再问了。

“若赵高出事,上天瞎眼也,嬴政夫复何言哉!”

李斯踽踽离开了行营大帐,一种难言的况味弥漫心头。

隐隐约约地,李斯有了一种感觉,他失去了最后一次与皇帝两心交融的机会。他提出了三则对策,那是他多日反复锤炼的结果,等的正是今日这般氛围,这般机会。可是,皇帝只赞同了其中一个分支。是的,对国家大政而言,这个分支是一个根基点,不能说皇帝有错。然则,对李斯而言,则意味着皇帝基本上没有采纳他今日最为重要的筹划。皇帝仍然坚持,要渡河北上九原。那便是说,皇帝仍然觉得扶苏、蒙恬回咸阳或来行营,都有某种不便。这种不便,岂非还是李斯?更令李斯心头发凉的是,皇帝对赵高的信任无以复加,竟然还渗出一种深深的愧意。皇帝最后那句话,李斯大为震撼。李斯第一次骤然看准了皇帝的弱点——雄峻傲岸的帝王秉性之后,隐藏着一颗太过仁善的平凡的人心!

李斯始终以为,嬴政皇帝是最具帝王天赋的一个君主。帝王天赋,根基所在便是,有别于常人之心,有一颗天下之心。你可以说,这种天下之心是冷酷,是权欲,是视平民如草芥的食人品性。但你仍然必须承认,领袖天下的帝王之心,真是不能有常人之仁。或者说,帝王仁善,不能以常人之仁善表现出来。帝王必须肩负天下利害,不能有常人恩怨之心。若如常人仁善,则确定无疑连一个将军都不能做好,遑论帝王哉!唯其如此,在李斯看来,赵高在皇帝心目里,只该是一只猎犬而已,该是一只效力于主人的牲畜而已;主人固可念猎犬牲畜劳苦,然如何能以猎犬牲畜之见识,与闻主人之决策意志?而今,皇帝竟对一个老奴仆有如此抱愧之心,岂非咄咄怪事哉!再次,老秦人也是秦国民众,作出牺牲自有国法褒奖,何当如此痛彻心脾,何当如此责之于当初大政?……第一次,李斯对这个巍巍泰山般的皇帝,生出了一丝不那么敬佩的失望。

“上天瞎眼,嬴政夫复何言哉!”这是一个伟大皇帝的话吗?

李斯第一次迷路了,莫名其妙地在树林中转悠了整整一个晚上。

三日之后,大巡狩行营渡过济水,抵达平原津。

平原津,是旧赵国平原县的一处古老渡口。平原县者,与赵国平原君相互得名也。平原县濒临大河,与齐国相邻,是大河下游最重要的临水要塞。战国末世秦赵相争最烈,帝国君臣将士对赵国最是熟悉,对这处兵家要地更是人人皆知。一临大河,秦军将士们便纷纷指点着河东河西,说将起来,惊叹夹杂着笑语,人人不亦乐乎。谁也没有料到,正在杨端和率领将士们忙碌预备渡河诸事时,李斯传下了丞相令——扎营起炊,渡河事待皇帝定夺。时当午后,热气渐渐下降,正是一鼓渡河时机。突然中止,杨端和大为不解,飞步赶到丞相大营询问。

“此乃赵高所传诏令,老夫不知所以。”李斯皱着眉头。

“皇帝发病了?”

“赵高没说。”

“如此大事,丞相如何老是赵高赵高?得面见皇帝说话!”

素来沉稳且职爵皆低的杨端和责难自己,李斯非但没有不悦,反倒亲切地笑道:“卫尉说得好,老夫原本也是如此想,奈何已有诏令,只有先停了渡河。你既不解,不妨随老夫一起,面见陛下定夺。陛下若是发病,自然直返咸阳最好。”李斯将每一个关节,都看似不经意地说到了。李斯希望杨端和据理力争,改变皇帝甘冒酷暑的北上跋涉之旅。

两人匆匆来到一片最阴凉的树林下。行辕还正在搭建,一辆辒辌车停在大树下垂着车帘,两百余名带剑武士在车后远远站成了一个扇形,只有赵高与两名侍女站在车前。虽有树荫,林中也热烘烘一片,无休止的蝉鸣震得人耳膜发麻,谁都是一身大汗,谁都是眉头深锁,整个树林陷入在一片奇特的聒噪幽静麻木烦躁的氛围之中。

“陛下正在消乏?”李斯低声问赵高。

赵高急促的一个眼神,手势不大,但却很明确地向返回咸阳的方向一指,惶急之势最明显不过——必须马上回咸阳!突然之间,李斯心头一热,正要大步趋前说话,赵高对着辒辌车长呼了一声:“禀报陛下,丞相与卫尉到——”一时间,李斯、杨端和一齐止步,在辒辌车前几步处站住了。

“丞相,行营立即渡河。朕没事,小睡片刻。”

阵阵蝉鸣滚滚热风中,辒辌车传来夹杂着咳嗽的皇帝声音。赵高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哭丧着脸对李斯连连摇头,背过身去不说话了。杨端和浑然不觉,一闻皇帝话语奋然振作,一拱手道:“丞相,皇帝已经决断渡河,我去了。”转身出林,杨端和一路喝令,“停止扎搭!各营立即预备渡河——”

李斯木然一阵,终于转身,走出了树林。

赵高的惶急暗示,与皇帝从辒辌车发出的渡河决断,已经使李斯清楚了一切。皇帝发病了,还病得不轻,否则赵高不可能那么强烈地暗示必须回咸阳。皇帝派赵高传令歇息扎营,是皇帝神志不清,一时忘记了对他的许诺。他与杨端和一起前来,使皇帝想起了对他曾经的许诺——过不得大河则返回咸阳。皇帝又必然料到,杨端和若知皇帝发病,也必然力主回咸阳。无奈之下,皇帝一个简短的诏令出来了,否则又会是一场君臣争执。可见,皇帝心意没有改变,依然坚执要渡河北上,而且不惜冒带病渡河的危险。如此情形之下,李斯能再度坚持吗?若坚持返回咸阳,安知皇帝不会怀疑他另有居心?病中之人多疑敏感,倍于常人甚矣,李斯能冒如此大险吗?

“卫尉,不能教陛下颠簸。风浪最小时,陛下渡河!”

“丞相,杨端和明白!”

李斯对杨端和下了最后一道明确命令,便回到了自家队前等待渡河了。

他知道,已经没有何等大事,需要他亲自奔波了。夕阳暮色,大河滔滔金红,李斯凝望着连天而去的大河,心头一阵酸热,老泪泉涌而出……他终身期许的一代雄君,如何在最后几步硬是与自己走了岔路?李斯啊李斯,究竟你错了,还是皇帝错了?抑或谁都没有错,果真冥冥天意?抑或谁都有错,而又谁都必须坚持自己?李斯想不明白了。第一次,李斯的双手揪光了面前绿草,手指抠进了泥土,放任着自己的饮泣,将无尽的泪水洒进了谁也不会看见的泥坑……若皇帝与自己同心,李斯自信,完全可以撑起皇帝身后的任何危局,纵然没有扶苏这般明君英主,李斯也不会听任自己一手谋划实施的帝国新政走向毁灭!皇帝陛下,你为何突然变了心性,从一个大气磅礴的帝王,变得如此偏狭固执,如此不可理喻?上天啊上天,你要秦政一代而亡吗?果真如此,何须天降英才济济一堂,创出了皇皇伟业,又教他突然熄灭?上天啊上天,你也不可理喻吗……

从平原津渡过大河,皇帝行营缓慢地推进着。

那时候,水势浩大的大河下游,不可能有如此长度的大桥。要渡大河,须得舟船之力。若是体魄健旺,渡河之劳,自然算不得大事。然嬴政皇帝恰恰正在重病发作之期,又正逢夏日洪峰,渡河诸般艰难可想而知。一过大河,嬴政皇帝的病势,已经是无可阻止地更加沉重了。

七月十三这一日,原本预定渡过洹水。可是,赵高对李斯传下了皇帝的诏令:歇息旬日,相机北上。从赵高愁苦的脸色中,李斯觉察出了皇帝有可能的松动。陡然振作之下,李斯与杨端和亲自带着一支马队,越过洹水漳水,踏勘了周遭百里地面,最后选定在漳水东岸的沙丘宫扎营驻屯,以使皇帝养息治病。

李斯的同时部署是:立即飞马咸阳,接太医令带所有名医赶赴沙丘;并同时派出百名精干吏员,分赴各郡县秘密搜求隐居的高人名医,接来救治皇帝。李斯还有一个谋划,只要皇帝稍见好转,他立即自请回咸阳处置积压政事,以使皇帝能宣扶苏南来奉诏。

李斯没有料到,情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当李斯与杨端和飞马回到行营时,赵高正在丞相大帐前焦急地转悠着。一见李斯下马,赵高过来一拱手,拉着李斯便走。李斯惊问皇帝如何?赵高哭兮兮急迫道,说不清说不清,丞相快走!李斯心下一沉,一身汗水一身泥土,大步匆匆赶到了皇帝辒辌车前。一片大树下,辒辌车的车帘打开着,皇帝躺在车中榻上,一片蝉鸣将闷热寂静的树林衬托得有几分令人不安。

“陛下,老臣李斯参见!”

“丞相,”皇帝在两层丝棉大被下艰难喘息着,“立即,回咸阳……”

“陛下!陛下说甚?”李斯一时焦急,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立即,回咸阳。朕,错也……”

“陛下!陛下不可啊……”李斯骤然哽咽,扑到车前凑到了皇帝头前低声急促道,“陛下病势正在发作之时,若再经颠簸,大险矣!陛下纵然杀了李斯,李斯也不会奉命!陛下,老臣业已选定沙丘宫为驻屯之地,也已经派出快马特使,回咸阳急召太医令!还派人向附近郡县搜求名医!只要陛下不动,天意佑秦,会有转机……”也是第一次,情急的李斯显出了决不动摇的非常意志。

“好……但依丞相……”皇帝嘴角绽开了一丝艰难的笑意。

“陛下,认可老臣之策?”一身冷汗的李斯又不敢相信自己了。

“丞相,坦**,好、好……”

“陛下!老臣明白。陛下只管歇息……”

李斯没有丝毫犹豫,一转身连续高声下令:“杨端和,立即率一千人马涉过洹水,开赴沙丘宫清理营地,安置陛下行宫!胡毋敬、赵高,率内侍侍女督导护送陛下车马渡河!顿弱郑国老令,立即督导行营人马,有序渡河!老夫亲率一千铁骑善后。各部立即启动!”

秦军将士,最是危难见真章。各部将军一声令下,立即齐刷刷行动起来。几乎是片刻之间,庞大的行营开出了树林,向西边遥遥可见的滔滔洹水开进。堪堪太阳落山,大行营全部人马已渡过了不甚宽阔的洹水,向沙丘宫隆隆开进了。月上中天,大队人马已经开进了沙丘宫。月光之下,李斯下令胡毋敬与赵高等,安置皇帝立即进入行宫歇息救治,自己与杨端和查勘部署四面护卫。

直忙到曙色初上,李斯才来到皇帝行宫。皇帝已经在服下汤药之后,昏睡了过去。李斯守候一个时辰,太阳已经热辣辣升起,皇帝还未见清醒。胡毋敬、赵高一齐劝李斯歇息。饥肠辘辘的李斯,这才疲惫万端地走了。

李斯疲累至极,刚刚吞下一盅自己创制的鱼羊双炖,已软到在案边鼾声大起。一觉醒来,已经中夜月色。李斯突然一个激灵,翻身下榻,大步匆匆地出了大帐。一番急匆匆巡视,各方没有异象,李斯才长吁一声,漫无目地转悠了起来。月亮很亮。天气很热。李斯走得很慢,梦魇夜游一般。

李斯终于明白了,皇帝疑虑自己的原因,是疑虑自己不担事,是自己一心与皇帝同步而显现出来的永远顺应,是自己从来没有坚持过自己,而显现出来的缺乏担待。否则,自己今日一时情急,说出那种连自己也后怕的话,皇帝何以反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欣慰?是的,病中皇帝的赞赏是显然的。李斯确信,这位帝王绝不会虚伪地去逢迎任何一个人,即或皇帝真的面临生命垂危,皇帝依旧是本色****。是也是也,任何一个君王在善后大事上,都会选那种敢作敢当者承当大任,李斯这种雄才大略而又柔韧周旋的重臣,大约谁都会有几分疑虑之心。

可是,李斯果真缺乏担待吗?不是!李斯缺乏皇帝的信任。只要皇帝信任自己,委自己以重任,李斯几曾不是雷厉风行任劳任怨?在帝国老臣中,李斯自认为,除了王翦、王贲父子的那种强韧自己不能比,其余人等的风骨,未必一定比自己硬。蒙恬如何?不也是在逐客令事件中惶惶不可终日?那时候谁有担待?不是李斯上了《谏逐客书》吗?真到危境绝境,李斯何尝不敢强硬一争?说到底,还是皇帝对自己所知不深,倚重不力也……

在李斯惶惑不知所以的时候,皇帝一连三日昏迷不醒。

这天,七月二十日。李斯真正地不安了。

第一次,李斯不奉诏命,以丞相名义召集了大臣会商。

李斯提出的议决事项,只有一件:该不该派大臣作为特使,赶赴九原,召长公子扶苏与蒙恬南来晋见皇帝?大臣们忧心忡忡,议论了一个时辰,还是莫衷一是。典客顿弱认为该当,而且应当尽快。顿弱说得很直接:“皇帝要北上,目下却无法北上。宣召长公子与蒙恬南下,有甚可议?办就是!”可胡毋敬与郑国两位老臣却老大沉吟,理由一样:若是需要,皇帝纵然病中,几句话还是说得的;皇帝没说话,轻召皇长子与屯边大将军,毕竟不妥。杨端和只有一句话,听丞相决断。最后,三位老臣也是一口声,我等各有己见,唯听丞相决断。

在李斯几要拍板之时,赵高匆匆来了。因赵高已经临时接掌了蒙毅权力,所以李斯也知会赵高与闻会商。此时匆匆而来,显然是皇帝处难以脱身而迟到了。待李斯将会商情形大略说了一遍,赵高哭丧着脸提醒了一句:“皇帝陛下时昏时醒,不是全然昏迷,还是问问皇帝好。”赵高这一句话,李斯当即打消了原本念头,断然道:“大事不争一两日。自明日起,老夫守在皇帝寝室之外,等待皇帝清醒时禀报,由皇帝定夺。”掠过李斯心头的一闪念是:扶苏南来,可以不经皇帝认可;然自己要离开行营回咸阳,不经皇帝认可行吗?

李斯决断无可反驳,大臣们都点头了,赵高也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