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光映照在毛里孩那黝黑而又健康的脸孔之上,显得熠熠生辉。
在他身前,飞云子正用那字正腔圆的官话,朝着许家堡的东城大声疾呼:
“许家堡的老少听着。我家大汗有好生之德,只要尔等愿意归顺;大汗便将你们视作自己的子民看待。牛羊财帛人人有份,从此不再受朝廷的鸟气!”
“许家堡的将士听着!那些官军的将领前几日还想要了你们的性命。现下被我天兵围困,这才许以重利,让尔等替他们卖命!你们可莫要想瞎了心了!别说面对我十倍与你们的大军难有半分胜算,就是侥幸得胜之后又能怎的?是能够耀武扬威地去接受胜利的荣誉?还是用性命去换取朝廷的几贯赏钱?你们平日里受尽了白眼,现下又身陷重围;若是战败,更是处境凄凉!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一切都无可挽回!想想吧,你们不是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你们也不是皇帝的宠儿。你们只是一群被朝廷发往边关的弃民罢了!高头大马和荣华富贵都与你们绝缘;坚实的甲胄也绝不会穿戴在你们的身上。但只要军号齐鸣,你们这些可怜之人便要与我等百战之士殊死一搏,胜败也可想而知!难道你们真要为那昏聩的朝廷扛起山峦,却甘愿自己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那些权贵们继续踩在你们的头上声色犬马?为了让那些富可敌国的畜生继续对你们颐指气使,却不发一点酬劳?难道你们不知道,在那群脑满肠肥的贵胄面前,你们的性命贱如草芥?醒醒吧!你们所要保护的那群人天天寻欢作乐,荣耀加身,金银满屋。难道你们就如此下作?天生要为那些权贵卖命效死?哈哈哈,你们在那群人的眼里只是一群蚍蜉、只配啃一嘴烂泥!即便历经千难万险,付出足跛目盲的代价与我军顽抗到底,你们身后的嘉峪关也将被鞑靼的骑兵彻底攻克。你们已然是回不去的孤儿,只有及时归降才能保全性命……。”
“我说可汗,想不到这个飞云子如此能说会道!”眼见主子毛里孩对飞云子的“表演”面露喜色,一旁的查干巴日立马殷勤的笑道:“这劝降的话语还真是一套一套。我要是对面那守城的将士,非给他说动不可。”
“听说此人精通纵横之学,口才自然不错。”毛里孩一边欣赏着飞云子的卖力“演出”,一边还不经意的抚摸着坐骑那柔顺的背毛:“昨夜我曾与之探讨长柳坡下对战马如风的得失,我本以为是自己当时位置靠的太前才被敌人用挖心战法,夺了旗鼓,乱了方寸。你道这个飞云子以为如何?”
“如何?”查干巴日一脸好奇之色。
“他断定那日被明军正面突破的部队定然是一支由老兵组成的队伍。”
“是啊,用经验丰富的老兵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还让那些新兵蛋子来保护可汗……”
“嘿嘿,这就是其中的奥妙之处。”毛里孩哈哈一笑:“他说老兵虽然经验丰富。但经过前面与哈烈王子卫队的连番战斗之后;看上去虽仍有余力,但心中的胆气却已耗尽。若是派去围剿敌人尚且无碍;但要在前方汉军混乱奔逃的当口,用来拼死阻挡那马如风的骑兵,便显得力有不逮了。听那飞云子的意思,倘若当时我能用一支以老带新的部队作为先锋,保护中军的正面;只需抵挡住明军的一轮冲击,尾随而来的援军便能将其一网打尽。”
“哈哈,这老头原来还有如此的见地。嘿嘿,看来还真是一个人才。”查干巴日跟着笑道。
“嗯,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毛里孩看着飞云子那矫健的背影正在纵马沿着东城一路高声劝降。脸色忽又一沉:“只可惜此人虽是位合格的人才,却还未必是个合格的奴才。”
“何以见得?”查干巴日似乎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善变面孔,只是在一旁小心的问道。
“昨夜此人虽然劝我与敌决战,却始终不提具体的战法。着实有些可疑!”毛里孩的面色从狞恶到一脸淡然,似乎只需一瞬的功夫变能做到圆满:“毕竟以他的聪明才智,若是真心想要助我,定然会提出不少的妙计。”
“看来可汗还要考验考验这个老头……”
“不错,如今我军问鼎中原的谋划已然落空。只有攻克许家堡这个残破的城池,才能维护咱翁牛特部在众部落面前的声誉!是故,若是敌人不愿投降,强行攻城便势不可免。到时候,这飞云子便是先锋,定要全力施为。本王倒要看看,此人到底是忠是奸……”毛里孩尚未说完,话音忽的戛然而止;因为此时的飞云子已然向城中劝降完毕,正策马向他这边跑了过来。
“先生辛苦了。”毛里孩见飞云子一阵卖力的吆喝之后,脸上已然有了汗渍。连忙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手帕,亲自替他擦拭。
“罪过罪过,老夫何德何能……”飞云子有些受宠若惊。
“应该的,应该的。”毛里孩一边坚持替飞云子擦干净了脸面,一边露出了那草原人独有的“憨厚”笑容:“老先生此番说得句句在理,却不知您那徒儿听了会不会有所动心……”
“以老夫对司徒远的了解,恐怕很难就范。”飞云子苦笑一声。
“这就奇怪了。听说您的那位宝贝徒弟为了这全城百姓的安危,硬是率领一群乌合之众与官军激战了数月有余。为何本王替他将死敌击败,他却反而不喜呢?”
“唉,只因我那倒霉徒弟最是迂腐。虽然精通兵法,喜欢兵家诡道之类的玩意儿;却又心怀天下,仰慕那些如岳武穆一般的大英雄,大豪杰。”飞云子无奈道:“只可惜这小子始终不明白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
“哦,什么道理?”
“要做大英雄,便应审时度势,该认怂时就认怂。顺应天命,方能保全性命。汉高祖之流才是榜样。”飞云子笑得很是悲凉:“要做大豪杰,那更是痴心妄想。”
“怎么说?”
“这天下哪一天真出了大豪杰,必然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只能证明一场天大的浩劫即将来临。”
“何以见得?”
“主公您想啊,若是太平年月,哪家朝廷,哪个帝王会允许豪杰的存在?若不是天下大乱,兵祸连连,弄出天大的浩劫;那些豪杰之士又怎能够出人头地?”
“嗯,如此说来,那司徒远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迂腐之人。却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对付?”
“依老夫之见,司徒远虽不会投降,但那些许家堡的游民却对朝廷早就失望透顶;一听我今日的蛊惑,定然会暗中蠢蠢欲动。”
“你是说他们会反水……”
“若是我那徒弟依旧冥顽不灵,说不得便要造反。”
“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只管坐等渔翁之利?”
“也不见得,需在外头添一把火。”
“一把火?”
“主公可知回回炮?”
“回回炮?哦,听说大元当年攻击襄樊,激战六年不曾攻克;无奈之下,招来了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两名能工巧匠。他们用一种能投八百斤重的石砲,一下子便砸塌了城墙,逼迫当年的宋兵举城投降。不知先生说的可是那种石砲?”
“不错,正是此物。”
“唉,只可惜如此巨砲现今早已不用,就连制作方法本王也没……”
“老夫曾因机缘巧合,在司徒府的书房里见过此砲的做法。”
“难道说……难道说先生能造如此巨砲?”
“老夫只需派人连夜动工,改进现有的石砲;一天之内便能施射。只不过能够承载如此沉重石弹的砲梢现成的着实不多。一时间,最多也只能制造三四架石砲。虽不足以攻克城池,却也能将敌人吓个半死……”
“如此一来,敌人必然胆寒。一想到投降还有一线生机,决计会拿下哈烈王子一行,向咱们俯首称臣。”毛里孩迫不及待的接下了话茬:“不过先生的徒弟可就……”
“他是咎由自取,却也怪不得别人。”飞云子故作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眼角却瞥向了毛里孩。只见对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才将心中的不安稍稍放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