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既然司徒公子能让这老妇前来送饭;便是断定她明晓事理,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我等,而是白氏兄弟;是庙堂之上的那帮子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幻衣见洪柳二人尽皆失态,抿嘴笑道:“二位放心,她不会给咱下毒,我等只管吃饭便是。等待会儿冲杀出去,还得再杀几个别人的儿子才能把戏份做足!”

“胡……胡说八道,方才入城厮杀,那……那是大伙儿互不相识,迫不得已。如……如今我等既已同气连枝,为何还要杀人出城?”洪云定看着老妇这木然的神情,忽然想起阿爹病死时,自己母亲的样貌;一般的心丧若死,一样的痛彻肝胆……。猛然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内疚之情涌向心头!似是那慢刀子割肉,让人痛不欲生。此刻耳听幻衣如此说话,蓦地里竟有些恼羞成怒。

“既然是演戏,当然要演全套!否则岂不让人起疑?你我既然没能攻下城池,总要拿几颗守军的脑袋报功,才能让白氏兄弟无话可说。方能替城里的孤寡老弱谋取一条生路!这才真是杀得有礼有节,有情有义!”只要幻衣起了杀心,总忍不住掉几句咿咿呀呀的戏文才觉爽利:“呜呼呀,待我一宵儿奔走出城,残性命挣出一条。回寨里借得兵来,白家贼!定把尔巢来扫!”

“那……那司徒远可曾愿意?”柳如松听这煞气陡显的幻奴唱起了戏文,心下不觉一紧。

“嘟!此乃弥勒使者之法旨,谁敢不从!”幻衣忽的柳眉倒竖,瞪起了杏眼,样子更又怪异了三分。

“可是……”洪云定还要发问,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却见一个胖和尚手提十几个血淋淋的脑袋跑了过来,对他们着急说道:“快快快,带上这些首级,算做你们的军功。现下随我去南门。官军那些攻入南门的主力已然被彻底打乱了队形;你等只要趁乱杀出,定能随之逃将回去。”

幻衣一听有门,连忙站起身接过那和尚递过来的几个人头,用绳子绑在了身上。

洪柳二人可没他如此心宽;但在那和尚的再三催促之下,也不得不将几个血不拉几,怒目圆睁的首级挂在了自己的腰际。

随即,三人随着胖和尚拐过几个街巷,来到了南门附近一面石墙之后,暂且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三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刻有三百多名的白府家将杀入了城中。但苦于被壕沟和几十面高矮不一的石墙阻挡;一旦进入城中便会遭到城墙之上、鹊台之中、石墙射口之内数十处箭羽弹丸的轮番攻击!

更有好些守城士卒竟然不惜性命,推着载有炸药的独轮车从东西两面杀将过来;只听得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连连响起!硬是把训练有素的官军逼在了南门这方寸之地,任由四面的守军用滚木礌石,铁炮火铳反复击打……。

“妈的,你们前方的弓弩打得如此密集,我等三人如何才能混出城去?”一看眼前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柳如松不觉牙齿打颤。

“无妨无妨!有我刘三郎在!三位英雄定然能够杀将出城。”不知何时,一个手推独轮车的少年来到了他们三人身后,低声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洪云定回头一看这少年车上的物件,吓了老大一跳!原来这辆车上绑得都是沉甸甸的火药,足有百斤之多!在听此人自称刘三郎,显然和那先前被杀的刘氏兄弟有些关系,这让他不禁倒退了几步险些将脑袋撞在了石墙之上。

“这些官军只顾得跟随你们杀入城来,却不防这南门口有千斤闸会及时放下。这不,等这些鸟人刚冲入一半,城上守军放下铁闸,便让入城之敌成了瓮中之鳖!”那和尚笑道:“现下先让三郎推着炸药车过去,尔等随即当着那些官兵的面将他砍翻,夺了车子;再用那车上的炸药炸破了铁门,便能逃出升天。”

“如此一来,岂不又要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柳如松颇觉为难。

“白莲圣训有言,以一人换一家之性命,可也!以一家换一城之存亡,圣也!”那个刘三郎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似是一个癫狂的疯子,决定作出飞蛾扑火般的最后一击。

“好小子!你的两位哥哥正在天上看着你的作为,可别叫他们小觑!”那和尚便是道一;此刻,他见自己的这个小兵露出了“死狂”的架势,心下反而一喜;连忙撺掇着少年推车向前。

“小的领命去也!”那刘三郎听得道一一声令下,也不等洪云定三人答应;便推着车子从一架刚放下来的机桥跑了过去,斜地里冲向了正在南门口进退两难的官兵队伍。

“还不快去!”幻衣见洪柳二人还在发呆。连忙拉着两人的袖子直往前赶。

那个推车的刘三郎虽处狂热之态,但心智却也十分机敏;他故作力有不逮之状,直等到背后三人即将赶上,这才装模作样的拿出火折似要点燃引线。

此时,在他面前的官兵早已被这辆满是火药的车子吓得魂飞魄散,你推我挤的乱作了一团。要不是幻衣的钢刀及时插入了那刘三郎的背心,光就这些官兵的推搡踩踏,致死致残的人马便过了半数之多!

“哎呦,我说幻衣大人,终于又见到您老人家了!”眼看着自己这些军兵死里逃生,官军队伍里忽然走出一人,正是第三梯队的领头队长余百户。他见自己带的人马死伤十之七八,却寸功未得;幻衣三人倒是各个怀揣敌人的首级,心下不觉有些戚戚然起来:“各位可真是了得!区区三人便敢朝敌人的内城冲击,却不知如何又能杀将出来?”

“嘿嘿,咱们锦衣卫有毒烟火铳护身!想要在这城里往来冲杀,却也不难。再说了,守军已然是强弩之末。虽然对外守得严密,但只要冲入内城,里面却是十分空虚。我等三人击杀了几十名卫士,在城里东奔西突了一圈,这才寻了个当口,跟着那推车的小子杀奔了回来。”幻衣早已将谎话想好,现下说来倒是顺溜:“眼下我等斩了不少首级,回去倒也可与上面交代。”

“还啰嗦什么?赶紧出城才是道理!”一旁的柳如松狠狠瞪了幻衣一眼。原本他见那刘三郎可怜,想要用刀背将其击晕了事;却不料这幻衣身法远胜于他,凶恶却更如天魔!只是心口一刀便结果了那少年的性命!此刻见这妖人还在人前兀自吹嘘,心下又是恼恨又是心焦,便和洪云定一起招呼着一干军士将截获的炸药车推向了铁闸……。

须臾,只听一声惊雷般的响动,千斤闸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此时,等在外面攻城的官军早被打得退回了营寨,城门之外已空无一人。

逃出升天的众人齐发一声喊,先后冲出了南门,朝老营逃去。

意料之中的是,城上的守军还是放了一通箭羽……。

不过这一次的准头着实差劲,仅留下几个倒霉鬼的尸身,便让洪云定他们尽数逃了回去。

随即,一直打开着的南城门忽然砰地一声牢牢关闭!

似一头食人的怪兽,要将许多尚未逃出口中的敌人尽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