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城头上的战斗渐渐平息。
除了城下那些重伤敌人的呼嚎之外,只剩下守军火箭烧灼云梯的噼啪响声。
司徒远在楼车上环视四周,只见在东南角的敌楼上,还有一名勇将正挥舞着长刀,负隅顽抗!
“这是何人?怎的如此骁勇?”司徒远定睛望去,见这顽敌身形挺拔,三十有余,仍显容颜俊伟;中等个头,却能单凭右手之力便将五尺来长的大刀挥舞得风雨不透,仗着力大刀沉,每一记横扫,便能将来敌放倒一片!而他那如灵蛇般游走不定的左手更是诡谲,食中二指借着急转的身形上下翻飞,无论戳在敌人的哪个部位,也无论那个部位是否有盔甲阻挡,都会多出一双血洞,当真勇悍之极!
“好么,这厮杀人好似霜摧边地草,雨打上林花;我道这些攻城的江湖草莽多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想不到今日竟遇见此等猛将。”司徒远见此人如此悍勇,不禁心生爱才之心。忙令车下的一名亲兵,跑去通传负责东南角防务的龙行,让他网开一面,莫要用乱箭伤了那好汉的性命。
待那小卒去远,司徒远似又有些后悔,觉得应该亲自将其擒住才是道理,于是便带着指儿一同赶去……。
待两人跑到敌楼,却见十几名长枪手与七八名盾牌手,已然结成了一个却月阵,向那大汉缓缓收拢,十几支泛着寒光的枪头已然在藤牌手的保护下,离它们的目标越来越近……
“小子,算你厉害!一个人竟然放倒了咱十几位兄弟,嘿嘿,却不知怎么称呼啊?”面对势如疯虎的敌人,此刻已然稳操胜券的龙行却没有上前一拼的勇气。不过眼见这厮打倒那么多的手下,竟还嚣张的死活不走,心下也不禁有些愤然:“我说你小子差不多就得了,咱司徒公子说了,愿意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的这就顺着身后的云梯下去,咱们也保证不放冷箭,你看如何?”
“呸!我何中欢的同袍今日尽数伤于尔等的手中,要我弃他们不顾,那是断无可能!”那个自称何中欢的汉子伸手指了指身后两名已然累趴在地的武士,目光中满是决绝:“这两位都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我若没本事带他们回去,一同战死倒也爽利!”
“阁下这是在求死吗?”司徒远一开口,却月阵便立时空出了一个缺口,让其走到了何中欢的面前。
“你就是他们的头儿?”何中欢上下打量了司徒远一番,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错,在下复姓司徒,正是这里的首领。”司徒远礼貌的向对方拱了拱手:“我看阁下也是被赌坊逼得走投无路,这才不愿为难。阁下可以带着你的结义兄弟回去,咱们不会阻拦。”司徒远话音未落,忽听得城下有几个微弱的声音不住的叫唤:“何大哥,何大哥,俺们的手脚都断了,快救救俺……”
“那些城下的伤员我……我也要一并带走。”何中欢本已下定了必死之心,不料,血战了小半个时辰,竟然遇得柳暗花明。但一听到那些伤者的呼嚎和求救之声,忽又勾起了侠义之心。但他的话刚一出口,却也觉得实在有些蹬鼻子上脸,原本坚定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无妨,无妨。这些人本也要交还你们,何大哥愿意将他们带走,那是最好不过。”面对真豪杰,一贯狂傲的司徒远还是能够做到暂时的低眉顺目。此时的他对何中欢的称呼也变得越加亲近起来:“只是不知仅凭何大哥一人之力如何带得走那么多重伤的同袍?”
“烦请司徒公子派人护送他们出城,到了寨门前,我自当喊人出来将他们抬回去。”何中欢是个老江湖,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看出了对方的诚意。
“嘿,你这家伙还真会得寸进尺啊!”一旁的龙行听了,第一个不干了:“老子们被你们折腾了半天,死伤了几十号兄弟,奶奶的,放你们回去,已然是仁至义尽,还敢要咱护送……”
“无妨无妨,不就是将那些伤员送回去吗?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司徒远看龙行骂得差不多了,适时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对何中欢笑道:“只是送何大哥离开之前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个明白……”
一阵凄厉的寒风忽的吹过,在司徒远的示意下,敌楼上只留下他和何中欢两人相谈甚欢……。
***
“公子真要将他们放回去吗?”此刻,望着几十名受伤的敌人缓缓离去,站在东城楼子上的龙行不禁对司徒远的这个决定有些不解:“其他伤员暂且不提,单单那个何中欢便是一头吃人的大虫,如何能放虎归山?”
“看来龙大哥也有爱才之心?”司徒远瞥了龙行一眼,不禁笑道。
“若能留下此等猛将为我所用,那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他不识时务,非得回去,杀了也无甚要紧。”龙行摸了摸脸上的痦子,不无遗憾的说道。
“放他回去自是还有用场……”司徒远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见不远处玄清和道一指挥着手下正欲烧毁敌人丢弃的两架云梯,连忙带着龙行和一旁的指儿跑去喝止。
“唉,我说公子,这云梯车若不及时毁去,下一回敌人攻城,那可就便当多了……”道一见司徒远的阻止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便不解的问道。
“是啊,我说公子,难道这云梯还有别的妙用不成?”玄清也在一旁帮腔,但他还是挥手制止了已然爬下城楼的门人。
“你们这两个外行还真能自作聪明。”没等司徒远开口,一旁的龙行便挖苦起这两名掌门来:“你看这云梯,虽名曰梯子,却是长梯架在六轮木车上的构造。我等只需将梯子和木车顶部的牛皮护蓬拆了,用楔子把木车钉牢,再往里放一些易燃之物。敌人若是下回攻来,一则,带来的云梯会被这些木车挡住,无法顺利靠近;二则,一旦咱将木车点燃,这熊熊烈火炙烤之下,即便他们想要在旁搭建攻城器械也会变得越发艰难。如此一举两得的美事,二位掌门怎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嗨,咱们这两个江湖客哪里会懂你们军旅里的玩意儿?得,就听龙掌门的。”道一和尚摸了摸自己那颗光溜溜的大脑袋,虽遭讥讽倒却不以为意。他见司徒远在一旁对龙行的话连连点头,便赶忙和玄清一起吩咐着门人按部就班的拆解起了云梯……。
看着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司徒远不禁对龙行竖起了大拇哥:“龙大哥不愧是行伍出身,兄弟我心中所想总与你不谋而合。”
“唉,对了,公子刚才说让何中欢回去还有用场……”龙行似乎想起了方才的疑问还没得到应有的答案。
“是啊,此人回去自然是有大用场的。不过这个大用场还需要一个契机。”司徒远故作高深的看了龙行一眼:“只是这个契机不知何时才能出现……”说罢,他的目光移向了云梯,随即又扫向对面那高耸异常的新墩台。
“嗯,我有些明白了,原来公子还有如此打算。”龙行毕竟也粗通些兵法,他已隐约看到了司徒远的大致谋划:“看来公子方才已与何中欢说明了利害,让他知道即便攻下许家堡也不可能逃出升天。公子是想让他作为咱们的内应,只要时机一到,大可利用那些草莽们的攻城器械,反过来攻打眼前的这个新墩台,只要攻将上去,便可通过与旧墩台相连的通道,越过壕沟,杀入官军的阵营……”
“明白就好。不过依我之见,他们那些乌合之众即便能够杀入官军阵中,也很难突破官军的围追堵截。到时候,我等便要随机应变,从后策应,或许才有一线生机。”司徒远做了个悄声的手势,脸上却满是笑容:“但那个契机会如何出现,如何把握,却是你我这几日最应谋划的重中之重。”
“好咧好咧,咱们这下子可有救咧!那么公子以为俺们接下去该如何是好咧?”一旁的指儿见司徒远神色悠然,信心十足,不禁也有些喜上眉梢。
“其中变数太多,或许不用通过那个该死的墩台通道,也能杀入官军的阵营……,唉,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要做谋断似乎还为时尚早。现下咱们只能多方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动起手来,决死一拼之余,还得老天庇佑不可……”司徒远的话越来越轻,似只有一旁的龙行和指儿才能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