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银河耿耿,玉漏迢迢。
原本万籁俱静的紫元阁内发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响声。
动静从地下传来,时断时续,凄厉而又低沉,直把一名头回看守内院的新兵给吓了一跳。只听叮当一声,重约三十斤的陌刀脱手而落,直砸得青砖火星四溅。
“瞧你这点出息!放心吧,没事儿。”见这小兵如此胆怯,一旁的老兵见怪不怪的笑了起来:“这是白三爷在密室里练武呢,动静虽是大了一些,总不至于吓尿了你的裤子。”
“练……练武?”小兵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三更半夜的,三爷这是在练什么功夫?”
“还能练什么功夫?”老兵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陌刀,一把塞在了小兵的手上:“武将练功,自然练得都是杀人的技法。须知要练杀人的技法,必须与他人喂招,有呼喝之声发出,原属寻常之事。”
“那……那咋会发出如此凄厉可怖的声响?”小兵仍是不解:“你听你听,这动静似在砍杀什么东西!对对对,这东西似还在发出低吼和哀嚎……”
“嗯?是跟先前的响动不太一样!待我仔细听听。”老兵眯着眼睛,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随即跳将起来,笑道:“嘿嘿,李管事他们还真有办法,竟又弄来了几匹野狼给三爷试刀。”
“什么?三爷正在与野狼相搏?”小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算什么?三爷拿人试刀玩腻了,换一换口味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上一回拿一头棕熊练手,那才叫过瘾呢!”老兵故作老成的昂起了脑袋。似已忘了自己头回在此值守时的惶恐也不比这小兵少到哪儿去……。
“拿熊练手?老哥您就瞎说吧。纵然三爷武艺高强,也架不住野熊的扑击……”小兵虽然憨直,却也不信老兵的胡侃瞎吹。
“要是那笨熊被人拔去了爪牙呢?”老兵将自己这神秘一笑拿捏的恰到好处。
“啊?没有爪牙的熊?”小兵果然一怔,显得越加好奇起来。
“要是在那畜生的项上再连接一根铁链子呢?”老兵嘿嘿直乐,不绝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之色。
“哎,原来如此,难怪三爷练功都拿活物下手?”小兵怯生生的看向老兵。
“自是要用活物试手,不过但凡被他练过的活物,无论是人、是熊、还是豺狼,都会变成同一样东西。”老兵一副欲言又止的调笑模样。
“变……变成什么?”小兵胆怯而又好奇。
“尸体。一具冰冰凉,硬邦邦的尸体!”老兵的脑袋似乎抬得更高了,满怀戏谑的坏笑着……
***
老兵说的没错,
此时,天惊地颤,摧肝裂胆般的响声终于慢慢停息。
在他们脚踏的青石板下,有间足有十丈长宽的密室。
大门紧闭的密室外,十二名手持各类清洗工具的侍从正木然而立,似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间,铁门从里头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一名满身甲胄的武士踱步而出,在他的背后只留下了五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各位辛苦。”武士拿下了满是血迹的头盔,露出了白圭那张杀意未消的脸孔。
与此同时,四名侍从上前替他解开铠甲,其余八人则各持手中的工具走入密室,将狼尸切为数段,又用油纸包好,放入麻袋,缓缓抬出;随即清洗起了密室……。
他们是如此的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似乎这样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这样的活儿也都驾轻就熟。
待四名侍从卸下了白圭的甲胄,密室也已收拾妥当。一名管事从不远处跑来,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似也是这里的惯例之一。
“二爷回来了吗?”白圭接过侍从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热汗,眼睛却看着管事。
自从一大早听说瓦朗等人在运送火器的时候出了意外,白圭的心情便一直郁郁。照着他的心思,原是要去校场找那白大管家问个明白。却不料还没等他兴师问罪,又听说白章已然投奔大哥去了,这更让他气的三尸暴跳,满肚子的恶气。要不是当时有二哥白奇拦着,他几乎便要失去理智,带着人马追将过去,把那白章大卸八块,剁成了肉泥。
“白章这狗奴才可不是寻常人物,看在大哥的情面上,咱还真不便动他!这样吧,这事儿就让二哥解决,你只管看住赌坊便是。哦 对了,这几日咱这里又来了许多李济的爪牙,这些家伙也不得不防。”
这是二哥白奇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语。
虽然他白圭对二哥的行事向来放心,但现下等到了夜半仍不见白奇回来,不禁也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有些人紧张时会来回踱步。
有些人不安中会叹气皱眉。
但是对凶悍到骨髓的白圭来说,没有比忐忑的时候来一场激烈的杀戮更能缓解自己心中的不安。而那五匹倒霉的野狼正是他最好的宣泄对象!
“回三爷的话,二爷刚到山脚。似是……”管事欲言又止。
“怎么了?”从管事的神情中,白圭有了不祥之感。
“似乎……唉,小的说了三爷您可别急……”管事神色有些尴尬。
“快说!”白圭厉声道。
“是是是,二爷他在山下遇了猛兽,受……受了点伤。现下正在飞羽镇的医馆……,哎,三爷,您千万别急……您听我说……”管事正待将话说完,可是那暴躁的白圭哪里还能听他的罗唣,早已沿着扶梯,朝外跑去。只留下那管事兀自将剩下的话自言自语般说完:“还好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左臂有些骨折。”……
当白圭赶至山下的医馆之时,白奇的左臂早被包扎妥当,正好整以暇的与医师闲聊。见白圭进来,医师识相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兄弟留在了屋里。
“二哥您这是……”白圭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是不是那狗奴才暗算了您?”他知道自己的二哥武艺远超白章,此番受伤,定然是白章暗算了瓦朗之后,做贼心虚,见白奇前来质问,便暗自下了毒手。
“嗨,别提了,哥哥我尚未找到白章,便在路上遇见了猛虎,要不是手里头的刀法还过得去,差一点便要与那畜生同归于尽。”白奇似笑非笑的瞥了兄弟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什么?是老虎伤的?那就难怪了。早就听说附近山上时有猛虎出没,想不到二哥这次便不幸遇上了。”白圭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唉,这下好了,咱们这里本来便人手不够,今儿个又伤了您、瓦朗还有他手下的十二金刚,监察马如风他们的事儿只让王宝一人看着,总让人有些不太放心?”
“眼下咱们手上的事情确实太多,听说上面要派一批外邦使者前来游玩,到时候可有咱俩忙活的喽。”白奇点头道。
“只是马如风那边……”白圭一脸愁容道。
“我也算看出来了,马如风这小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满有人监军。那王宝曾与之并肩平叛,因此尚且还能勉强相容,若是咱派别的奴才过去,反而会弄巧成拙,坏了军中的士气。”白奇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是故咱们暂且不派监军过去,弄些花样给他,保管让其‘好生受用’。”
“花样?咱能送他什么花样?”白圭眼睛睁得老大。
“对男人来说,江山美人永远是最好的花样。”白奇狡黠一笑:“对如马如风一般的军人来说,五百士卒便是他的江山,而咱们山上那些能吹会唱的可人儿便是英雄眼里最好的美人!”
“噢,原来二哥这是要给他施展美人计了。”白圭跟着笑了起来:“却不知二哥准备让哪位佳丽前去伺候呢?”
“天下美人虽多,但除却了那华丽的皮囊,也不过是一具具红粉骷髅而已。”白奇眯起了眼睛:“要想彻底征服一个真正的豪杰,过人的手段远比美貌来得要紧!”
“说到那魅惑的手段,小弟心中倒也有一人,却不知与二哥想的是否相同?”白圭眼眸闪动。
“哈哈哈,说来听听。”白奇伤势虽是不轻,却仍能谈笑自若。笑声如鸦噪枭啼,震得屋内的灰尘扑簌簌直落。
“这年月,勾人心魄的妇人,要么能够弄柔翰,逞骚才,以夸浮士;要么则能拨俗弦,歌艳语,近于娼家。”白圭挑着眉毛,很是自鸣得意的看着兄长:“马如风如此豪迈,断不会喜爱只懂书画文章的才女。我看呐,也只有宝船上的那位才最为适合。”
“嗯,不错不错,你我兄弟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白奇故作郑重的点了点头:“若有她在,或许那狡诈如狼的马如风便会死心塌地的给咱干活……。
呼呼呼,屋外那凌冽的寒风带着凄凄惨惨的响声,吹得四周屋瓦不停乱颤。
似也带动起了另一种更为悲凉的哀嚎……。
此刻。
医馆后的篱笆墙下正匍匐着一头奄奄一息的斑斓大虫!
只不过现下的这头母虎已然四肢尽断!
原本锋利如刀的利齿也被人尽数拔去!
只留下满口的血水和满腔的恐惧让之哀呼不已。
不远处,两具幼虎的虎皮还在竹竿上不停的飘曳,而它这个曾经的保护神,现下却早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