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有一点猜测, 看到这条短信之后就基本能确定带走郁沅的人是谁了——

曾经和原主在同一所高中上过学的,任幸。

从任幸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敌意, 郁时一直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会对一个连情敌都算不上的人如此敌对。

如果非要他形容的话, 就仿佛他上辈子抢过任幸什么东西一样。

抢东西……

难道?

郁时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猜测。

如果任幸真的同他想的一样的话, 那现在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猜到是谁了吗?”看男生一直盯着屏幕没说话,贺倾怕他真的照着短信说的独自前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我跟你一起去。”

旁边坐着的贺父文瑶听到儿子的话之后也面露迟疑,短信内容明显就是想把郁时单独支开, 这让他们怎么能放心?

文瑶擦了擦眼泪, 跟着一起劝道:“是啊,小郁你别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傻事, 我们想别的办法啊……我们,对了, 我们报警!”

她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解决办法, 连忙解锁手机准备联系警方。

郁时先是抬手压住了贺倾的手背,冲他笑了下,然后又看向文瑶, “阿姨,您别着急,我没有要一个人去的意思。”

任幸只是讨厌他讨厌到了疯魔的程度,应该还不至于会对小孩子下手,他现在不清楚他的精神状态, 如果刺激到任幸的话, 郁时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把自己的推测讲了出来, 并且保证自己现在很冷静不会做傻事,贺倾仍然不太放心,但已经做出了让步:“我跟你一起去,但是不上顶楼,可以么?”

“郁时,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他见男生没松口,声音也沉了下去,明显是已经有了点情绪。

怪不得那些八卦媒体报道贺倾的时候都会戏称他为“冷面阎王”,他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是真的挺凶的,据说他在倾世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表情,导致员工们都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被贺总挑剔出毛病来。

之前他表现给郁时看的都是绅士包容的一面,从来没对他有过如此严肃的对话,更别说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字了。

第一次“享受”到这个传说中的待遇,郁时并没有被吓住,反而离他更近了一点,顺着男人的话开口:“不敢,贺总这么凶,我怎么敢擅自行动?”

似乎是没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个,话到嘴边的贺倾有一瞬间的卡壳。

贺父也没想到能在这么紧张的时候看到小辈们的亲昵,咳了一声后,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倒是文瑶看着他们调笑的样子心里好受了一些。

“好了。”郁时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点开拨号界面拨出一个电话的同时对男人说:“我们一起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一定一定不能去天台。”

贺倾并不知道他在任幸心中的地位,但是他清楚,到时候如果是贺倾和他一同出现在顶楼的话,任幸可能会变得更加疯狂。

男生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贺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般点了点头。

至于另外两位长辈,郁时将显示为已经接通的电话递给文瑶,温声道:“阿姨,您清楚等等被带走的事情经过,所以这一次由您帮我和警方沟通一下好么?”

文瑶应下了。

做这些安排的时候男生显得沉着又冷静,仿佛他此时就只凭借着理智在处理事情。

但在文瑶和警方沟通的时候,郁时像是随意问出口的一句“这里离市一中远么?”让贺倾明白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镇定。

所幸贺宅虽然在郊区,但恰好和市一中在同一个区,现在过去完全赶得上任幸说的一个小时期限。

婉拒了贺氏夫妇想要陪同前去的好意,贺倾带着郁时上车前往约定地点。

和贺倾说的一样,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在路上,两人就到达了那座只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的的市一中。

因为现在正值暑假期间,学校里并没有学生和其他人,甚至连值班的保安都不知道去哪了,郁时和贺倾很轻松就进入了校园内,最后凭着那一丁点记忆找到了位于教学楼区域最内侧的b栋教学楼。

市一中前两年翻新过一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安装了电梯,如今倒是省去了两人爬楼梯的时间。

教学楼的布局和郁时记忆中自己前世的高中差不多,电梯井被安装在了中间部分,左右都是教室,两边的尽头则是逃生通道。

电梯只到七楼,天台需要郁时自己从过道尽头的楼梯间往上走。

看来是已经有人去了天台,楼道内原本合上的铁门半开着,郁时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一个小时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他抬手拉开铁门,另一只手被身后一直沉默着陪伴他的贺倾扯住,就在他身形不稳即将摔倒的时候,贺倾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撑了起来。

因为姿势改变的关系,郁时的手只能撑在男人的肩膀上,此时两人的距离咫尺可及。

他想退开,却被腰间的手箍的死紧。

和之前雪山上的那个拥抱不同,此时的郁时只穿着一件短袖,贺倾的手就掐在他的腰上,隔着一层衣服他都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火热。

郁时双手捧起贺倾皱着眉头的脸,俯身在他唇上轻触了一下:“等我回来。”

“好。”他轻描淡写的态度让男人眉间轻松了一点,贺倾勾起一点笑意,回应了他,“我等你和等等回家。”

“等我回来之后,有一个秘密要和你说。”/“等你回来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两人对视一眼后默契的同时开口,没想到居然连说出口的话都差不多,因着这个插曲,郁时和贺倾之间的氛围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天台是左右贯通的,因而面积非常大,郁时上去之后立刻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他谨慎的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后试探着开口:“任幸?”

没有人回应,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往前走,他是从教学楼一边的尽头上的天台,起码现在也排除掉了一边的方向。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他手机上微弱的手电筒灯光。

郁时一直向前走着,已经明显越过了几个教室的距离,仍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影子,他不禁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记忆中b栋的位置,确实是脚下的这栋楼没错,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

“任幸?你在这里吗?”又走了几分钟,他已经能隐隐看到另外一边的楼梯间了,但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郁时走到离那个楼梯间只有几米距离的时候,他的右侧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的男声:“你别动!”

即使这个声音听起来无比刺耳,但他还是听出来这就是任幸的声音。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连一贯在人前保持着的体面也不顾了,说话的语调尖锐刺耳。

郁时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将手电筒对准刚才听到声音的位置,直到任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精致妥帖,身上正是监控里的那套衣服,衣服倒是好好的在身上,但帽子和口罩已经不知所踪,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在冷白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颓靡无比。

所有建筑的顶楼都会做高挑檐,这是为了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尤其对这方面更加重视的学校。

任幸此时就正坐在这个砌得有点高度的挑檐上,毫无保护措施,双腿垂在空中微微晃动着,郁沅被他放在脚边,就那么躺在毫无遮拦的边缘,一动不动。

“你把郁沅怎么了?”从看到监控的时候郁时就觉得不对劲,郁沅虽然睡得熟,但也并没有到这种一睡不醒甚至有点像失去意识的状态。

“你说他啊,小鬼醒过来之后要哭,我就给他喂了点安眠药。”对面的人听到他说的话笑了一声,拨弄了一下小孩的身体,有几次都差点把他带到挑檐的外侧,“你看现在多清静。”

郁时看着他的动作不发一言,但紧缩的瞳孔和抿起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放心,那么一点量,睡个一晚上就代谢掉了。”任幸举起小拇指,大拇指卡在小指第一个指节处比给郁时看,“喏,就这么一点。”

“他才两岁多!”郁时不忍心再去听了,闭着眼睛低吼出声。

他原本只是不解于任幸总是针对他的行为,但正如他刚刚想到的,如果说任幸也是重生过来的话,那他自然记得上辈子是和贺倾在一起的是他任幸而不是其他人,如今和贺倾在一起的人变成了他,一时无法接受做出过激行为很正常。

他始终觉得,作为主角受的任幸不应该有这么坏。

可现实是他明明知道安眠药对小孩子的身体伤害有多大,却只因为闲郁沅哭闹起来很烦就给他喂了那么大的剂量。

察觉到郁时现在情绪不稳定,任幸嗤笑一声之后收回了放在小孩身上的手,倒是没再对郁沅做什么了。

他尽量让自己忽略郁沅,深吸一口气之后,勉强算得上心平气和的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不知道又是怎么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任幸突然激动起来,“你问我为什么?”

“明明你就应该被送到秦军的**被他玩死!凭什么还能因为命好生下他的孩子?你郁时凭什么!”

郁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见任幸双目赤红的瞪着自己,像是恨极了他一般,甚至一把把躺在他脚边的郁沅粗暴的拎起,起身时还差点因为站立不稳摔倒,看得郁时心惊肉跳。

任幸因为激动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久久不能消散。

郁时身后不远的角落,和警方碰面之后趁着夜色摸过来的贺倾从听到他的说的第一句话开始,眼神就变得冰冷无比。

顾及到他现在处在狂躁状态,一直在来回走动,害怕他们贸然闯入会让对方更加激动乃至做出伤害人质的事,潜伏在天台的警方并没有轻举妄动。

同时,因为任幸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提着人质的手把自己的要害部位挡了个完全,任何一丁点声响都会让他躁动起来,因此狙击手也只能在原地待命。

而这一切,正在和任幸对峙的郁时并不知情,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的听他说出一个又一个让他心惊的事情。

“凭什么你就该是所有人的焦点?凭什么你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凭什么你能被他爱上?!”

任幸指着自己,“而我却只能受人白眼,只能接受一个赌博酗酒的父亲和一个胆小懦弱只顾自己的母亲?还有林家那个老巫婆,你以为我在林家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凭什么你就能被大导演选中,我就只能捡你不要的剧本演?”

“明明是我先遇见他的,凭什么最后还是你们两个在一起啊?!”

“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死了该多好。”似乎是喊累了,他慢慢平静下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着对郁时道:“结果你这个扫把星真是命大,好不容易搞来那么大一辆货车呢,居然只撞死了你爸妈。”

“那天怎么偏偏你不在附近呢?”

郁时瞳孔骤缩,原主父母的车祸!

他想起来了——

车祸发生之后,警方调查了事故现场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就是一场普通的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只在他父亲的手机聊天记录里找到了一个事发前二十分钟打过来的未知号码。

他们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找,只找到了一个受郁家夫妇资助过的精神有点问题的小孩,号码也是从前看望他的时候郁父给留的。

最后,郁父郁母的案子就被当成了普通车祸盖棺定论。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这件事被郁时提起的时候,任幸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容:“哎呀,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你父母和你一样好骗。”他的眼珠在眼眶内骨碌碌转了一圈,像是在讲故事一般,饶有趣味的看着郁时,“我不过是在电话里说了句你被人打了,他们就急匆匆的开车要去学校找你,连确认都不找你确认,真蠢。”

“那个神经病也是一样的蠢货,给了颗糖就喜滋滋的把什么都给忘了,说要手机就给手机,说打电话就打电话……”

“够了!”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郁时打断,看着精神明显已经有些不正常的任幸,他偏头压下眼眶的酸涩,冷淡道:“你见不得我过得好、嫉妒我和贺倾相爱甚至是记恨我当初挡了你的路。”

“所以你今天又要故技重施了,是么?”

任幸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的盯着郁时看了几眼,郁时则直接转过头和他对视。

几秒钟之后,他突然笑出了声,拎着郁沅的手往外探了探,“要不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二选一。”

“要么你跳下去,要么我把你儿子丢下去,选一个吧。”

之前还能忍着怒火没有行动的贺倾这下没有办法再忍耐了,趁着警方和谈判专家商讨能否击毙嫌犯的时候快步上前走到郁时身边:“小时!”

被搂进男人怀中的郁时有一瞬间的脱力,随后就被他的手臂有力地托起,贺倾手臂上的温热源源不断地被传递到他冰冷的四肢,像是在无声给他依靠。

“阿倾!”任幸的眼神在看到贺倾的那一刻亮了起来,也没有了刚才那种疯劲,只是眼神一瞬不错地看向正搂着郁时的男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贺倾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只是低头轻声询问郁时有没有事,得到他否定的回答之后才看向对面,冷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在被心上人如此对待之后都或多或少会心中难受一阵吧?可任幸不是,明明贺倾的厌恶已经写在脸上了,他居然还能自我脑补,他一心觉得贺倾不喜欢他只是因为郁时在这里,如果郁时不存在在世界上的话,那贺倾就一定会喜欢上他。

他满意于自己的脑补,甚至又突发奇想,自以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高兴道:“要不这样,阿倾你来选,如果你选了这个小崽子,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和你一起抚养他。”

“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他在那里自说自话,在场的另外两人并没有理睬他,他也不恼,仿佛从贺倾出现开始,从前那个在公众视野前善良得体的任幸又回来了,就连觉得不耐烦了也只是温声催促,再也没有像刚才独自面对郁时时那样歇斯底里。

“郁时,你做好决定没有?”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是你自己跳,还是你儿子跳?”

“我。”这回郁时并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了任幸。

只是说完便感觉男人搂着他的手臂一僵,贺倾看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任幸很满意这个回答,笑眯眯的点头,“很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郁沅的。”

他心情好,甚至还答应了郁时想和贺倾告别的要求。

郁时看着面前的男人,踮脚抱住了他,用几不可闻的耳语叮嘱:“等会我会跟他说让你抱着等等,你抱住他之后直接跑,我没那么傻陪他一起死。”

他放开了一点距离,两人面对面的看着对方的眼睛,贺倾听到他用狡黠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还要和你一起回家呢。”

贺倾心下稍定,起码他知道郁时并没有被刚才任幸说的话气昏头脑,在男生主动放开他之前像往常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然后主动放开了他。

“我不接受,等我回来之后,要听有声版的。”郁时站定之后脸颊微红,贺倾说的那三个字他看懂了。

任幸可没工夫看他们在这里腻歪,咳了两声以示自己的不满,郁时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淡凝重,他慢慢走到挑檐边,在离挑檐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表示等会他想要贺倾过来接走孩子,任幸并没有多想,当即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郁时这才继续往前走,直到站上挑檐之后,一旁的任幸才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你们两个都该死——”

“一起下地狱吧!”说完,抱着郁沅的手径直松开,毫无知觉的小家伙就这么一瞬间从七楼落了下去。

离他最近的郁时脑子里像是被雷轰了一道,脑子一片空白,当即就跟着扑了下去,在空中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郁时!”同一时间,贺倾大步往挑檐这里奔来。

所有的一切在郁时眼里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他看着大笑着的任幸被暗处的警察扑在地上按住扣上了手铐,看着贺倾伸手试图抓住他,嘴里还在呼唤着什么,神色焦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男人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

可惜,听不到他说的那句“我爱你”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郁时抱紧了怀里的宝贝,慢慢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