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梧桐巷。

赵砚川挨家挨个打听了个一遍,才在巷尾寻到了杨烈那不起眼的小宅子。

他快走两步,正要上去敲门,那门就从里头打开了,一个相貌粗犷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将一对主仆送了出来。

“裴公子,您的一片好意杨某心领了,只不过杨某过惯了这样平淡无波的生活,不想再卷入那样的刀光剑影里,请回吧。”

忽而一声轻笑传出,便见那位紫衣玉带,银冠束发的公子微微噙首道:“杨大人不必急着拒绝,晚辈还会在此地呆上一段时间,若您改变了主意,随时可来寻我。”

他身边跟着一名黑衣劲装手执佩剑的侍从,那侍从似乎发现了赵砚川的存在,连站姿都稍稍变了一下。

赵砚川丝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是有什么异举,那把剑就会倾刻间出鞘,让他瞬间毙命。

他连忙垂下了眸,安安份份地侧身等他们路过,期间甚至都不敢抬眼细看两人是何模样。

直等那道冷冽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赵砚川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安平镇何时来了这样了不得的人物?

压下心头的疑惑,赵砚川抬眸看向门前粗犷英武的男人,斟酌着开口问道:“您是杨烈前辈吗?”

男人端详了赵砚川几眼,什么都没说,大手一横,将赵砚川拎小鸡崽似地拎进了屋里。

没一会儿,那紧闭的屋门才再次打开,杨烈用胳肢窝夹着满脸憋红的赵砚川,领着几个手下疾步离开了梧桐巷。

巷口处,一辆精致奢靡的马车停了下来,长风看着步履匆匆的杨烈一行人,恭声问道:“主子,要跟上去吗?”

白皙修长的手掀起了车帘,用紫色发带松松垮垮扎起的青丝随着裴宴的动作倾落下来。

他望了一眼杨烈离开的方向,眸色无半分波动,只平静道:“不必,去将那些人处理了,留两个活口,待杨大人回来送到他手里。”

长风负剑拱手:“是,主子!”

***

淮阳村。

自打那日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之后,赵老太气急攻心一连在**躺了两日才缓过劲儿来。

她提心吊胆,生怕孙老爷到淮阳村来找他们家麻烦,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要了她的老命。

如此这般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两日,吃不香睡不好,如今整个人都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

“富贵回来了吗?有没有把那十两银子偷回来?”

这日一大早起来,赵老太便拉过在厨房里忙活的赵如珠问。

赵老太头昏脑胀卧床两日,王大梅更是以养伤为借口心安理得地躺平,这两日所有的家务活全都落到了赵如珠一个人的头上。

赵如珠正因为升不起火而恼火着呢,赵老太却还要来烦她,当下一脚将灶边的火钳子踢开,满肚子火气道:“你自己不会去看吗?没见我正忙着?”

如果换作是赵洛锦姐弟几个敢对着赵老太这么吼,屋顶估摸着都要被赵老太给掀翻了。

然而此刻她却是闷不吭声地捡起了地上的火钳子,坐在灶边升起了火。

以前这些活都是宋云英做的,分家之后就落到了王大梅身上,赵老太极少沾手,废了好一通劲儿才把火升起来抓了把糙米煮上。

赵如珠眼珠子一转,“奶,刚刚我也不是有意要凶你的,可你看,孙女的手做家务活都要糙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成了黄脸婆,到时还怎么嫁个好人家让你享福。”

赵老太一听就心疼了,“那以后这些活儿都放着,阿奶来做,你去一旁歇着吧。”

赵如珠等的就是这句话,毫无心理压力地将活儿尽数往赵老太身上一丢,就等着吃早饭了。

赵如珠在这个家里比赵富贵和赵小宝这两个孙子更得赵老太宠,只因幼时当地极有名气的神婆给赵如珠算过命。

说赵如珠是个有福气的,只要苦日子熬出头,将来必定能嫁个好人家,衣食无忧非富即贵。

后来神婆还说了些什么,赵老太早都给忘了,独这一句记得特别清楚。

且这么些年来一直奉以为真,把赵如珠当成金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就指望着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等赵老太生疏地将一顿早饭做好,已是日上三竿,然而碗筷上桌都没见赵富贵的影子。

“娘,你让富贵去偷银子,这跟拿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要我说,这都两天了那孙老爷还没来,指不定不想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计较呢!”

赵石话才落,屋外就传来了吵杂声,吓得他吃进去的米粥差点没从鼻子里呛出来。

他捧着碗,抖抖索索道:“娘,该……该不会是那孙老爷真的来了吧?”

赵老太心头猛地一跳。

赵石哆嗦着腿,顾不上赵老太和赵如珠惊疑不定的脸色,挪动着身体走到门口往外打眼一瞧。

看到院门外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面生壮汉,赵石腿一软,咕咚咽了下口水,竟抛下老娘和一对儿女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跑了!

赵老太脸都白了,看到赵石这般模样,还真误以为是孙府的人寻上了门。

她身形晃了晃,手里的粥碗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赵老太倒不是怕孙府的人上门要她赔偿那十两银子的聘金,银子挤挤还是能凑齐的,怕就怕孙府不要银子!

这样一想,赵老太的手脚都冰凉了几分。

瓷碗碎裂的声音让赵如珠瞬间惊醒,连忙抱起不明所以的赵小宝,白着脸道:“奶,你先顶着,我……我去看看大哥把银子拿回来了没。”

赵如珠根本不给赵老太拒绝的机会,慌张地抱着赵小宝就想从后门走。

只是她前脚才踏出堂屋,后脚微带着些嘲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不用去了,赵富贵我给你们送回来了。”

赵洛锦信步走了进来。

她手拿着先前赵砚川给她的刺藤,身上穿着藕荷色百迭裙,外头披了件轻薄的对襟短衫,笑眼盈盈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上门找茬的,反倒更像是来窜门。

当然,如果忽略掉她手中那根满是尖刺,只随意一挥便飒飒作响的刺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