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陡然阴了, 雨下的陡又急。

姜婳怔了一瞬,然后一把骨伞就从身后探了过来,牢牢地遮住了这世间的风雨。她转身, 对上于陈那张害羞的脸。

于陈修长的手握着伞柄, 在姜婳转身望过来的那一瞬, 手腕间浮现淡淡的青筋。因为他为她撑着伞,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这骤然缩短的距离让少年的脸有些红。

见到是他,姜婳倒也不惊讶, 轻笑了一声:“多谢。”

于陈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紧,但面上的害羞局促遮掩住了不少, 小声道:“雨等会怕是会下大, 姜三,阿, 阿婳要不先回船舱。路上在下遇见了橘糖姑娘, 她说待到饺子做好后,会给阿, 阿婳送到房间去。”

一连唤了两声‘阿婳’, 于陈已经不敢直视旁边的人。

姜婳心中知晓,也只是唇上轻笑,其他的并未再说什么。两个人,在并不算安静的雨中, 走出了一段安静的距离。

将她送回房间之后,于陈就走了, 临走之前还将伞撑好了放在房门外。雨水顺着撑开的伞面, 缓缓的滑落至地板。

房间内,姜婳推开了窗, 雨水拍打着海浪,看着来势汹汹,但其实最后也只是猛烈一点融入海水之中。

她撑着头,并不知未来她将面对什么。

只是在这一刻,在那把伞撑过她头顶,她转身看见于陈羞赧的脸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

船舱外,于陈一路寻到了谢欲晚,少年轻声道谢。

“适才多谢公子的伞,这海上的雨来的实在有些急了。当初在下同未婚妻离开长安离开得急,在江南伞这般必要的物件,在下倒是忘记准备了。”

谢欲晚淡淡应了一声,并不是很想理会这个他因为姜婳顺带捎上的人。

于陈却似乎察觉不出他的冷漠,温声道:“公子此次去江南去为何事,若是有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公子一定要告诉在下。”

谢欲晚长眸半抬,在漫天的风雨中,平静道:“寻人。”

见谢公子并不是很想说,于陈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退下去时温声道了一声:“待到去了江南,公子定会寻到期盼的人的。”

橘糖一直在身后看着,此时手上正端着一碗饺子。

见到于陈下去了,笑着将饺子端了上来,眨了眨眼:“公子,吃饺子了。奴今日看了看厨房,有肉有面,一想哎呀这不做饺子都可惜了......”

谢欲晚眸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从橘糖手中接过筷子,一点一点用了起来。他眸很淡,此时手间还有之前烫伤的痕迹,混着两三道狰狞的伤口,偏整个人又生的公子如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混着碎痕的画。

橘糖沉默了一瞬,却又说不出什么。

她未见过公子如此模样,她知晓因为谁,却因为不知晓其中纠葛,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觉得她的公子,似乎一脚已经踏进了悬崖。

可此时公子年方二十,官拜丞相,橘糖不知晓,何事能让公子眸中悲伤如此深沉。

*

漫天的风雨,若是有遮风挡雨之处,便是个安眠的好日子。

姜婳一觉睡到了晚上,终于撵走了心中无由来的困倦。她记得恍惚间似乎有谁敲了门,但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了。

她也没多想,觉得应该是于陈,看看夜色她倒是也不打算出门了。

左右还有一日,等到明日用了早膳,她再去同谢欲晚说清楚罢了。即便她想的很清楚,但其实想到谢欲晚,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比起前一世那些复杂的情愫,此时她更多的是害怕。

是她生如蜉蝣,却明白她前世之夫君手握通天权势,只要他不愿,她此前所有的规划都会化作灰烬。

*

隔日。

依旧是同昨日差不多的时间,门被敲响了。

姜婳听着熟悉的三声敲门声,知晓是于陈来了,她同昨日一般洗漱、梳妆,然后上前推开了门。

少年温柔又害羞地望着她,手中端着一盅白粥。

余光中,姜婳似乎看见了被叠好的伞,她没太注意,只以为是于陈做的。左右这些事情,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郎君,都做的很细致。

她看着少年手中的白粥,轻声一笑:“又是白粥呀?”

少年脸一红,小声道:“今日是在下自己熬的,不会......不会再出现昨日那般情况了。阿婳要,要试试吗?”

姜婳自然不会拒绝,同少年一起在桌边坐下。

看着被放到手边的粘稠的白粥,她轻眨了眨眼,这碗粥看着的确同昨日的不太一般,她轻轻勺了一口,在于陈期待却害羞的目光中,轻笑着点了点头。

于陈的耳垂一下子红了,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同昨日一般的馕。

姜婳小声问道:“不是有白粥,为何要吃馕?”

于陈捏着馕的手紧了一瞬,害羞却还是望向了姜婳:“昨日同阿,阿婳一起吃馕时,便觉得,明日在下再试一试也是不错的。”

姜婳怔了一瞬,一时间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在遥远的时间里,她总期盼过这般的一幕。

她对着于陈温柔一笑,也又轻咽了口粥。

她实在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再需要思考的了,未来未可知,但是这一瞬,她想试一试。她并不知晓,未来她是否能同身前这个羞赧热烈的少年郎君共度一生,或许只是去了江南,她们就会遇见无数的问题。

例如,即便少年百般坚持,少年家中人亦不同意这一门来路不明的婚事。

例如,日后少年遇见了世事,不复今日的热烈真诚,她们最终也会成为世间的一对怨偶。

但是......起码,在此刻,她需给少年给予她的温柔真诚与坚定,一个交代。

*

姜婳出了门,眼眸在门外的伞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

她不算踌躇不安,甚至,她向来慌乱的人生之中,难得有如此坚定的时刻。她向着船舱外走去,一路上四顾,却没有看见认识的人。

来往的人见了她,也只是低下了头。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涌起,不等她多想,橘糖突然从前方出现:“小姐晨好,昨日的饺子好吃吗?”

姜婳眸怔了一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随后,她弯了眸,温柔道:“好吃。”

橘糖顿时眸中绽开了笑意:“那以后小姐想吃,便来寻橘糖。”话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一刻,橘糖自己也感觉到了冒昧,正准备解释一番,却听见身前的小姐轻声道:“好。”

一阵鼓声,不轻不重地在橘糖心中响起,橘糖怔了一瞬,不知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来自哪。

姜婳似眷恋地望了橘糖最后一眼,随后轻声说道:“橘糖可以带我去见你家公子吗,这一次能去江南多亏公子应了乘船之请,想来还是要亲自感谢一番。”

橘糖自然知晓不是面前这位小姐话中如此,但还是小声道了一句:“小姐随我来吧。”

一路向着船舱最深的方向走,橘糖未说话,姜婳也沉默了。

一直到船舱尽头,橘糖才止住脚步,轻声道:“公子便在里面了。”

姜婳怔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橘糖已经敲响了房门,垂头轻声道:“公子,昨日上船的那位小姐想见您。”

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淡淡的一声回应。

在橘糖示意下,姜婳自己推开了门,似乎在她推开之际,里面的人才将这室内的烛火亮起来。她抬眸那一瞬,恰与谢欲晚那双眼对上。

但这一次,移开眼神的,却变成了谢欲晚。

他待她似寻常人:“有何事?”

昨夜那个在敞开的房间内深夜强吻她的人,此时却端坐地恍若清风明月的正人君子一般,只看向她一眼,便淡然移开。

姜婳捏紧了自己的手,轻声道:“谢欲晚,我重生在姜玉郎带我去见你的那一刻。”

谢欲晚持着笔的手一顿,淡然回道:“嗯,我知道。”

这般熟悉的语调,几乎让姜婳瞬间回到前世,她轻咽下那些复杂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一直在避开你,那杯酒无论有没有被下药,我都会端给其他人的。”

谢欲晚眸停了一瞬,随后望向身前的少女。

即便主动来见了他,她依旧站得如此远。

昏暗的烛光中,他掩下自己的眸色,轻声道:“我知道。”

姜婳见他情绪平静,那些微小晃悠的情绪也逐渐停了下来,她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被昏暗烛火映出半边身子的矜贵青年。

她能理解他们重生之后,谢欲晚做的一切。

不过是些浅薄的破坏。

只是因为她曾是他十年的妻,一朝重生,他这般克己守礼的人,仍将她当做他的妻,故而才做下那些事情。

她温柔一笑,此时谢欲晚正抬起眼。

他怔了一瞬,一时间以为她会同从前一般笑着奔入他怀中,羞涩地抓着他的衣袖,轻声同他讲述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也想回抱住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告诉她上一世那方院子他早买下了,这一次去了江南他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那里他遣人种了很多花,如今正是春日,待到阳光明媚,她可以带着姨娘从早晨赏到晚。这些日发生的一切他便当只是重逢的坎坷,此后他们依旧可以携手走过一生。

那双向来温和凉薄的眸,此时却有了淡淡的欢喜。

直到——

他听见面前的少女温柔地坚定地同他道:“前一世感恩夫子万般包容,是学生生了报复之心,一步步做下那些错事。那日听见夫子那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才惶然觉察半生之错。”

她不曾丝毫提及爱意,只是在分别的这一刻,将前世的愧疚公之于众。

她略去她那十年惶然的忐忑,学着于陈一般,温柔而坚定地表达自己哪怕有所隐瞒的所思所想。

谢欲晚手指一顿,望向少女那双清澈的眸。

一种饱含酸涩的隐痛,让他整个人凝在原地,他惶然觉得,那个曾经同他朝夕相伴的女子,开始距他万般之遥。

然后,他看见她跪下,同他行了一个师生之间的大礼。

少女的头磕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但她丝毫不在意其中的疼痛,只是用刻骨的规矩和礼仪,一点一点同这个曾距她最近之人,说着今生的告别。

“夫子,前世您教导我诗书礼仪,教导我诗文道理,此中情谊,学生两生感怀。如今能重来一世,学生再不会去做下那些错事,也请夫子认清心中之酸涩不过浅薄之占有。但学生是人,此生未同任何人许下诺言,在这世间独归自己所有。”

少女的眼眸温柔而坚定:“夫子,我知晓,若是我今日不来,这船怕是永远到不了江南。但既然学生已经来了,请夫子放我和于陈走吧。”

说完,少女又是虔诚而敬重地行下最后一个礼。

“砰——”

向来克己复礼的公子身子一点一点僵硬,那些年少之时撕扯他的丝线,此刻一点一点将他固在座位之上,他便是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恍如前世一般冰冷的风雪,一点一点迎着他的眸,缓缓向下落。

最后,在少女长久的沉默和等待中,他只能眸光深沉地吐出一个。

“好。”

这一声,从此,山高水远。

*

从昏暗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姜婳眸凝了一瞬。

她没有再往后望上一眼,即便他望向她的那一瞬,她心依旧如初见时般颤抖。这世间,人本就会遇见许多人,她同谢欲晚已算是彼此许过了一生,只是上天都觉得,她们相缠的一生,不过是可以重来一世的笑话。

他不似她,他甚至未曾动过心。

也是在出门望见橘糖的那一刻,姜婳终于想起了那夜那一句。

她对谢欲晚道:“夫子,那些诗书规矩礼仪,便是教导夫子您,在深夜在一女子闺房如此强迫她的吗”

为何这般话语从她唇间吐出的一瞬,她会觉得这般地惶然和熟悉。

因为,姜婳望向彼时尚且稚嫩的橘糖。

前世的十年中,橘糖有时会同她讲谢欲晚从前的事情。

那时橘糖叹了口气,轻声道:“儿时公子只要......甚至不能算错,例如旁人提着蛐蛐走过,公子看了一眼,那些长老便会让公子跪在祠堂之中,用着诗书规矩礼仪,一遍遍为公子脊梁骨上叠枷锁。”

“公子的童年,很荒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的爱。”

“后来到了书院之中,作为落魄世家的公子,其他纨绔子弟多少都听了些谢家事迹,最初的一年,公子都是在欺辱之中度过的。”

“那时我还小,见公子受了欺负,便想告诉长老们。虽然长老们日常待公子严格,但是我觉得长老们定然受不得公子被如此欺辱。可......那日公子从书院回家,迎接公子的不是关心,而是铺天盖地的责罚。”

“长老们说,公子能被他人欺辱,便是无用的表现。谢家要如何将未来压在这样一个懦弱的少年身上,他们要公子正直要公子善良要公子克己守礼,却又要一无所有的公子不受到世间恶意一分沾染。”

“那日公子一句话没有说,随后沉默地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回到书院之后,公子就变了。他不再藏拙,锋芒尽显到所有人心生畏惧。夫子开始引以为傲,那些欺辱公子的人开始接连出事,但是谁都寻不到公子一丝错处。就那样一步步,公子爬到了巅峰。”

姜婳指尖颤住,眸中的情愫变得很淡。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可以将谢欲晚彻底困住,但她从未下定决心。一是因她对他满心惧怕,却鲜少有过怨恨;二是她不知为何她和谢欲晚之间要走到这般地步。

今日,她却做了她从前以为自己如何都不会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于陈,让她再不能清醒地摇摆从而坠入深渊。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她同他之间该有一场再不能重逢的告别。

*

送走姜婳后,橘糖担忧地望向房内。

她未听清适才公子同小姐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沉默着脸出来的小姐,她一瞬间脑袋就炸了,怎么看都像公子得罪了小姐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公子对喜欢的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呀?

*

姜婳一路从最深的船舱缓缓向前走,最初油灯昏暗,后来逐渐有了亮光,也不知何时,她越过了所有的房间,走到了尚在淌着雨的船板之上。

在船板一头,于陈同她招了招手,随后持着一把伞,来到她的身边。

她望向于陈,即便在雨天,他的周身依旧是光亮灿烂的一片。

“阿婳,船夫同在下说,这般天气最好捕鱼了,你要不要也同在下一起去看看?在那边,不太远,船夫就是那个昨日给我们馕的人。听说他家原本在商阳那边,在下倒是未去过商阳。阿婳,要去吗?”

少年眸弯着,藏着害羞和期待。

姜婳望着于陈,陡然轻笑了一声,咽下心中的情绪,点头:“去,这般天气还能捕鱼吗,鱼,活的我只见过养在池塘中的红鲤鱼。喂点点心,就都围上来了。”

于陈眸绽开一瞬笑:“在下府中恰有一方很大的池塘,娘亲爱好逗鱼,那池塘里面不仅有红鲤鱼,还有一些在下叫不上名字的其他鱼,阿婳如若同我娘亲相见了,当是一见如故。”

说完,少年似乎害羞了,忙转了头,只用余光小心看着身旁的少女,看见姜婳一直笑眼盈盈看着自己,本就红的耳尖更像是充血了一般。

甚至说起话,都有些结巴。

于陈:“船夫,在,在那边,我们过去吧。”

姜婳应了一声,漫天的光亮中,她未再向身后恍若浑然一体的昏暗望上一眼。

*

遇上风雨,船晃晃悠悠,但也终于在隔日到了江南。

码头吵闹的声音传入姜婳耳中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指尖在轻颤,抬眸那一瞬间,一滴泪直直垂下。

对面,于陈呼吸轻了一瞬。

许多年后,于陈依旧记得,只此一眼。

而此时,姜婳轻声笑了一声,不远处,谢欲晚的眸开始变得比从前还要淡,恍若日光之下依旧映不出光亮的琉璃。

于陈看了姜婳一眼,随后走向了一旁的谢欲晚。

“谢兄,此番多谢了。此番已经到了江南,不知谢兄可有住处。如若谢兄寻人不急迫,在下可否邀请谢兄去家中小住?”

姜婳在听见于陈邀请的一瞬间,身子僵硬了一瞬。

谢欲晚从前方收回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

“不用了。”

于陈有些惋惜:“那便待公子寻完人,小弟再来邀请公子,此次若不是公子,小弟同未婚妻如何也不能如此快地到江南。”

谢欲晚站在船头,淡淡看着两人的身影就此离去。

恍若他同姜婳之间,也就此告别。

*

而从始至终,姜婳没有看过谢欲晚一眼。

只是在于陈下船时,轻声问道:“都同那位公子说好了吗?”

于陈惋惜摇摇头:“我同谢公子一见如故,但是谢公子在江南还有人要寻,我便不好再邀请谢公子去府中了。看谢公子打扮,日后怕是也难遇见。”

姜婳是不能明白于陈这种真心的惋惜的。

她倒是从未见过,有人能同谢欲晚一见如故。

那人向来就是包着个温润的皮,就差把冷漠疏离写在脸上了。

不过以后,也同她无关了。

到了一处酒楼,姜婳打开自己带的包裹,将那方令牌和玉佩都递还过去。

于陈眸颤了一瞬,耳朵都垂了下来,问:“阿婳是已经想好拒绝在下了吗?”

姜婳轻声一笑:“自然不是,只是如今我们尚未成婚,这些东西拿在我手中不合适。待到日后,再给我也不迟。”

于陈怔了一瞬,随后耳朵全红了。

......成婚。

阿婳说同他成婚。

姜婳又从包裹中拿出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轻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长安,对什么都不太熟悉,手中的银钱应该暂时只够租一方小小的院子。但是我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去做,能否劳烦你为我租一方院子。”

于陈忙将手备到了身后,红着脸道:“那些东西阿婳暂时不收便算了,给在下银钱这种事情,在下万万不能接受。院子,我在江南有许多,如何需要阿婳的银钱。”

他像是被逼急的兔子,一口一个‘在下’。

姜婳眨了眨眼,收回来了,轻声道:“好。”

走在江南的大街上,姜婳对什么都好奇,于陈看着她的神色,一路上买了许多东西。

什么上面画上小鸭子的木簪子,什么用野果子裹了糖浆的小吃,什么......

于陈望着身前的身影,只觉得可爱极了。

就连喜欢的东西......都这么可爱。

*

另一边。

橘糖担忧地看着一直紧闭着门的公子。

那日最后他们也没有离开江南,而是随意买了一处院子,住了下来。

公子开始变得沉默不语,和从前那种沉默,似乎又有了些许差别。橘糖形容不出,她能有的,只有满心的担忧。

屋内,谢欲晚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同往常一般翻阅着书。

只是偶尔,书止在某一页,他许久都未曾翻阅。

*

夜间,又是开始下雨。

姜婳推开窗,望向雨幕下的一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只要避开心中某一处,她的余生,应当可以平安喜乐。于陈很好,如若他家中人不介意她的身份,待到将姨娘接到了江南,得了姨娘的应允后,她当是会同他成婚。

这般热烈真挚的少年,姨娘怎么会不应允呢?

如若于陈的家中人不喜她,不好相处,她便同姨娘一起在江南住下来。姜家一旦查起来,百般漏洞,待到时机到了,她便将前世所知晓的事情,散播出去。

这般事情,她不敢赌,需得小心谋划。

就这样,在沉闷的雨声中,姜婳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隔日。

于陈一早便敲了门。

姜婳眨了眨眼,同从前一般,掀开被子,梳洗打扮然后开门。她刚欲开口,陡然看见了于陈身后满身华贵的夫人。

她一怔,夫人直接越过于陈站在了他身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喜开颜笑。

“江南已是出美人,我却未见过如姑娘般标志的美人。是我家陈儿高攀了,姑娘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双亲何在,何时愿意同我家陈儿成婚?”

听着娘亲越说越过分,于陈脸红了,轻道了一声:“娘!”

于夫人嫌弃地看了儿子一眼,随后上前,直接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塞到了姜婳手中:“我同姑娘一见如故,姑娘能看上我这无用的儿子,是陈儿的福分。”

这句话于陈倒是没有反驳,而是耳朵红地低下了头。

姜婳两世都未遇见如于夫人这般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于陈看见了,也顾不得害羞,上前将自己的娘亲扶住,转身羞赧地唤了一声:“娘。”随后转身对姜婳道:“阿婳抱歉,这些年娘亲被爹爹宠的,就是小孩心性,阿婳别要介意。”

姜婳看见,被他拦住的于夫人,听见他一声‘阿婳’,眼睛都亮了起来。

手中的玉镯仿佛有温度,暖了姜婳的手。她未细看玉镯,但只是摸着便觉得很是贵重。她未遇见过如于夫人这般热情的人,但是......好像并不讨厌。

她望了于陈一眼,少年的耳垂,自从见了她就没有不红过。

姜婳:“夫人不若先进来。”

于陈对着于夫人眨了眨眼,于夫人忙也回了个眨眨眼。

于陈无奈:“娘,先进去吧。”

到了屋里面,于夫人四处看了看,随后小声同于陈说道:“你如何能让姜姑娘住在如此地方,如此简陋,为何不请去府中。府中房间如此多,你呀......”

姜婳知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依旧不妨她心中一暖。

自从遇见于陈之后,她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世间如何会有于陈这般温柔真诚又热烈的人,今日见了于夫人,似乎能明白一些了。

有人从生来就在光亮之中,他在光亮之中生长,也就生长为了光亮的模样。

后来,那抹光亮愿意降落她的人间。

她轻声一笑,斟茶送了上去,于夫人受宠若惊,于陈害羞垂头。

她想她愿意,自己走近一些。

*

到了夜间,又下起雨。

今日睡之前,姜婳忘了关上窗,被寒风吹得缩紧了被子。可即便冷的都蜷缩成一团了,她依旧没有醒。

从前同姨娘在小院时,冬日没有炭火,窗户又都是坏的,每年冬天都是这么冷,她冻着冻着,其实就习惯了。

一道沉默身影,怔了一瞬,随后关上了窗户的门。

*

一月后。

姜婳看着手中的请柬,上面一个大大的‘于’字,看着不由让人有些拘谨。

虽然于夫人和于陈这一月已经来她院中看望了她许多次,但她还从未去过于府。之前于陈邀请了几次,她都没有直接应。于夫人倒是自第一次说过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再有,就是今日的这方请柬了。

这般正式的邀约寓意着什么,她不可能不明白。

明白,她自然也不打算拒绝。院中有于陈为她寻到丫鬟,她闭着眼,感受着丫鬟在她脸上捣鼓着。

前世这般时候,她身旁的还是橘糖。

这丫鬟同橘糖一般,恨不得将所有东西往她头上插。她忙笑着止住了丫鬟的手,轻声道:“不用,不用如此。”

丫鬟同她可爱地眨了眨眼,然后从她头上拔下来不太华贵的几支。姜婳的眼神落在这些簪子和首饰上,这些......都是于陈这一月,陆陆续续送来的。

有的是府中偶尔看见了,觉得适合她便送过来了;有的是同友人逛街偶然路过一家铺子想着她会喜欢就送过来了。

她都能看见少年因为撒谎红的脸,送来的东西个个这般贵重,哪里是街上随便逛逛能够买来的。不过,这个谎言她不介意。

姜婳低头轻笑一声,丫鬟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

见到差不多了,姜婳轻声“呼”了一口气,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刚打开门,就看见于陈正在马车前待她。

见了她,少年便红了脸:“阿婳。”

姜婳轻声一笑,倒是......不如从前会结巴了,她也轻声唤了一声:“于陈。”

明明不是什么亲密的称呼,但于陈还是一瞬间害羞了。但即便害羞,他也从未错开姜婳的视线,而是红着脸上前:“阿婳,你能先闭上眼睛吗?”

姜婳一怔,安静地闭上了眼。

然后,少年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虽然他们之间相隔有些近,但还是是舒服的距离。姜婳一抬眼,就看见了少年手中那一簇紫色的小花。

就是路边很普通的那种野花。

少年低着头,轻笑着:“今日来见阿婳的时候,推开门,就看见了这一簇小花。它们生长在在下见阿婳的路上,便是美好的。”

说着,他将那一簇紫色的小花送到了姜婳的手中,红着脸说道。

“美好的东西,就要在阿婳手中。”

姜婳怔了一瞬,抬眸望向于陈。

于陈也望着她,其实那一瞬,她觉得少年即便吻下来她也不会躲开,但少年只是弯下腰,轻轻地用头碰了一下她的手。

随后,少年温柔的声音在两人间响起:“阿婳,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