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气闷难填,又不能此时过去找人算账。索性捉起眼前的酒杯,一杯杯灌酒。
她的酒量就那么一点,不大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
醉梦中,容珏不见了,带着雨后新叶清香,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面容冷峻的谢昀抱着她,走得很慢很轻,像是生怕会惊扰到她似的,只是声音与以往不同,颇为温和,半劝半哄的。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
对,都怪你,都是你不好,就知道欺负我,欺负我……
皇家太庙。
正在伴着长夜青灯的孝贤太后,听着侍卫的禀报,心情震**之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停顿。
孝贤太后暂时挥退了侍卫,坐在榻上平复情绪。
她问身旁的桂嬷嬷:“他回来了,却没有来见哀家,是还在怨恨哀家吗?”
桂嬷嬷心疼不已,低声安慰道:“太子殿下早晚会明白太后您的苦心的。”
孝贤太后凝视着窗外的夜色,默默无语。
但愿,明日的皇权纷争,她的皇儿没有被卷入进去!
正阳宫内。
新帝赵启仁听着禁卫军统领萧敬禾的禀报,气得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奏折。
“朕的好三皇弟,跟朕斗了十几年,如今朕登基了,他居然还想扳倒我?早知如此,就该把他的五百亲卫剪除了,将他幽静在府中,叫他半步出不了门!”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思考对策。
片刻后,他皱眉道:“不行,我要先下手为强。”
沉吟片刻,他态度坚决地吩咐道:“萧敬禾,你今夜集合所有的禁卫军和皇家守卫军潜伏在奉天门附近。明日早朝,朕会令百官集中奉天门,亲自宣读三王爷的罪状,叫他伏法。若他忤逆犯上,尔等立刻将其拿下,按律处置!”
萧敬禾深深低头:“皇上圣明。”
此夜,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诡异地风平浪静。
可皇宫内外,蠢蠢欲动之人皆辗转难眠,无法入睡。
唯醉酒的荀馥雅,酣睡入梦。
梦里,她梦见了上一世,荀家协助三皇子赵玄德伪造圣旨,密谋造反,结果被新皇赵启仁和摄政王谢昀联合起来,一锅端。
在他们到宫廷里举事失败之后,她曾经到谢王府找过谢昀。
虽说带着三分不情愿三分扭捏,到底还是感激他能接见自己。
她为保住荀家而来,姿态放得很低,客气有礼地向谢昀道谢:“那个,谢王爷……这次多亏您帮我爹说话,要不然我爹在宫里就被新皇斩首了……”
谢昀听得牙酸,抬手制止了她:“别扯这些虚的,想要本王保住你们荀家上下的性命,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答不答应你看着办。”
荀馥雅顿时警惕起来,眼角余光瞟向旁边明晃晃的刀:“什、什么条件?你若是让我替你杀了永乐侯,那你太瞧得起臣女了,臣女办不到。”
谢昀晒然一笑:“这你就想岔了,本王要你用自己来做交易。”
荀馥雅惊而转怒:“恐怕要王爷失望了,臣女不会做肮脏的交易!”
谢昀目光冷冷,毫无同情心地盯着她,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仿佛在笑她天真无知。
他垂眉,拿着帕子轻轻擦拭那刀,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本王这里,拒绝或答应,是你的自由。可在你爹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荀馥雅怔住,思索良久,皱起眉:“我爹不会出卖自己女儿的。”
谢昀脸色沉了下来,审视着她,骨子里是个赤诚之人,又有着少女特有的、未经人生困厄磋磨过的正气。
这样的女子,偏是荀况那种人的女儿,偏深信着她与荀况之间的骨肉亲情,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他对这样的荀馥雅感到失望,失了兴趣,毫不客气地说:“那祝你们荀家团结一致,死亡愉快!”
荀馥雅浑身一震,想到爹爹的满面愁苦,无法移开脚步。
她咬了咬唇,想要尽力争取谢昀这个强力臂助,低声下气地哀求道:“谢王爷,荀家的势力可以为你所用,我可以帮你打败李琦,独霸朝野,这都不可以吗?”
岂知,换来谢昀不屑地冷笑。
“本王不干糊涂事,滚!”
……
梦醒时分,天亮了,白光灿灿,寒气袭人,屋子外头传来了纷纷扬扬的细微响声。
她睁眼坐起来,往窗外看去。
原来,下雪了。
再过三日便是年岁,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她起了身,披上雪白的狐裘大衣,走过去,临窗而立。凝望着窗外白雪坠落在庭院草木石块上的雪景,她想起昨夜的梦,有了片刻的失神。
上一世,谢昀拒绝帮他们荀家,她并不怪他。
站在两人各自的立场上看,谁都没有做错。
世界其实本就如此,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毕竟,那时,荀况哄她去求谢昀保荀家,不过图个过河拆桥,想回头等局势稳定,再想法子抵赖掉给与谢昀的承诺。
谢昀这人,看着蛮不讲理,其实脑子里比任何人都清醒冷静,有时候冷静过度了,就变得冷酷无情!
至少,上一世的谢昀,给她就是这种感觉。
“咳咳咳!”
她干咳了三声,吸引了在场丫鬟们的注意后。
“小姐,窗边寒气袭人,还是回来坐吧。”
玄素急忙上前来,扶着她到软塌上坐下,给她的双膝盖上棉被,为她拢好衣裳。
丫鬟冬梅为她递来香茶,贴心地叮嘱:“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小心烫!”
荀馥雅接过来,喝了两口,觉得咽喉舒服多了,可宿醉后带来的晕感让她浑身不自在,肠胃也觉得很不舒服。
玄素早知会如此,给她端来一碗淮山粥,贴心地喂给她吃:“小姐,喝点粥,肠胃会舒服很多的。”
“嗯!”
荀馥雅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几口粥,想念小香儿的手艺了。
从前每回偏头痛发作得厉害,都是小香儿为她按摩头脑,为她缓解症状的。
头脑清醒了些,她才蓦然发现,这里不是太学书院,而是平民书院的后院厢房。这房子的一草一木与家具摆设,皆是按照她的喜好进行的,她一下子便认得。
她不是在太学书院吗?怎会在这?
喝酒误事啊,毫无记忆。
她用力捶捶发疼的后脑勺,想着必定是谢昀送自己过来的。以她的身份,住这里最合适。
她吃了一口玄素递过来的热粥,询问玄素:“香儿呢?”
玄素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小香儿去了何处。
留守在上京城的冬梅替玄素回答:“小香儿执行任务去了,小姐以后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奴婢便是了。”
荀馥雅怔然,小香儿毕竟是谢昀的人,被派去执行任务也是正常。
她不再过问,只是瞧着外面的天色,询问道:“现在是何时了?”
玄素回答:“小姐,大概亥时了。”
“亥时?”
荀馥雅藏于被窝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上一世,这个时辰,正是三皇子赵玄德兵败如山之时啊!
那她爹荀况……
此时,皇宫,奉天门广场。
落雪纷纷,除了称病不上朝的永乐侯,四品以上官员齐聚,撑着伞,**着,低声议论,皆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今早他们收到皇帝的谕令,要求他们务必准时出席朝会,便急匆匆地收拾朝服赶来,甚至连早膳都顾不得吃。
钟声响起,左掖门缓缓开启,朝臣们纷纷收起油纸伞递给太监,排着队鱼贯而入,进入奉天殿内,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刘喜的尖声喊叫,朝臣跪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天际,回**在奉天殿,久久未消散。
新皇赵启仁端着皇帝的威仪,在太监与侍卫们的簇拥下到来。他撩了一下衣摆,端坐在龙椅上,方免了众人的大礼。
“诸位爱卿平身!”
百官微颤,站起身来,便瞧见了新皇赵启仁左边站着太监总管刘喜,右边站着禁卫军统领萧敬禾。
新皇赵启仁不等朝臣开口上奏,威严地宣读赵玄德的罪状。
“三王爷赵玄德抢夺良家妇女,霸占矿山,草菅人命三十余条,暗养私兵,勾结外族以谋私,与荀况、蔡商、毛步书等朝中官员暗中勾结,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将三王爷与相关人员关押大牢,听候发落。”
刚音刚落,他递给萧敬禾一个眼神,萧敬禾赶紧领着手下将相关人员拿下。
臣子们大惊,举众哗然,个个心中五味杂陈,担心受牵连。
一股义愤直冲天灵盖,三皇子赵玄德咬牙怒喝:“一派胡言!”
他一脚踹开上前来押送自己的禁卫军,举起手中的圣旨,向众人大喊:“诸位大臣,本王手上有先皇的遗诏,大家请看,先皇是要传位给本王的。”
言毕,他当众展开圣旨的内容,以证真实。
朝臣们议论纷纷,圣旨德真伪并不在意。
他们此刻最在意的是,新皇一大早就给三皇子定罪,而三皇子又拿出另一份先皇遗照出来指证新皇。这两虎相争多年,如今争到明面上,已经撕破脸皮了。
他们如何站队,方能保性命无忧,仕途于阻呢?
三皇子赵玄德望着沸腾的群臣,沉声说道:“诸位大臣为何哗然,莫非是对皇帝的遗诏有疑议?不知诸位是打算忠君从诏呢,还是悖逆抗旨?”
新皇赵启仁没想到自己的先下手为强并不奏效,他的三皇弟竟然拿出了先皇的遗诏。
这点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先皇另有一份遗诏?
他困惑地看向容珏,想让他给众人解惑,证实他这个皇帝来得名正言顺。
然而,不等容珏开口,三皇子赵玄德已经迫不及待地煽动朝臣:“是新帝赵启仁耍阴谋诡计,伪造圣旨,欺瞒忠臣,谋夺了帝位!”
“放肆!”
面对莫须有的强加之罪,龙椅上的天子震怒。
一名文官出列,拱手禀道:“三王爷,非是臣等有抗旨之心,实乃此诏书出乎众人意料。”
“没错,容大人手上的圣旨千真万确,容大人怎会假传圣旨,祸乱朝纲呢!”
众人对容珏是深信不疑的,容珏在朝中的地位不可撼动,无人质疑他的为人。
因此,大臣们对三皇子手中的遗诏提出质疑,一个个出列上谏。
三皇子逐一驳斥,声色俱厉,势压全场。
不少朝臣将目光投向百官之首的首辅荀况出来说几句话。
而新帝赵启仁却看向容珏,希望他替自己说上两句。毕竟容珏在朝臣心目中地位崇高,他话能稳定朝臣们的心。
然而,容珏与日常判若两人,眼睛微闭、下颌微昂,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倒像给三皇帝赵玄德站场似的。
新帝赵启仁不由感到失望。
再看钦天监,吏部尚书和最清贵的礼部也不发声。刑部尚书正向赵玄德苦谏,户部、工部、兵部尚书还没找到说话的空隙,都被叽叽喳喳的御史们抢先了。
面对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荀况终于站出来,道貌岸然地力挺:“诸位大臣,我等怀疑先皇是新帝害死的,大家随三王爷一同捉拿新帝,以正朝纲!”
荀况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拥有一呼百应的能耐。
他的话几乎代表内阁都认为这份遗诏符合礼制,是真实的圣意。
此言一出,几乎有一半的朝臣站到三皇子赵玄德的身后力挺。
新皇赵玄德心底咯噔一下,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威严下令:“御林军,禁卫军,赶紧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三皇子赵玄德早有预谋今日篡位,自然是不怕,御林军和禁卫军里头安插了不少他的人。
他自信满满地喝道:“御林军,禁卫军,赶紧将这位弑君的逆贼拿下!”
随着他们的一声令下,御林军和禁卫军居然内部打斗起来了,场面一片混乱。
在场之人皆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战战兢兢地退缩到一旁,生怕被砍了。
新皇赵启仁见势不妙,赶紧逃离到后宫避一避风头。
“休想逃!”
三皇子赵玄德哪里容许他逃命,捡起地上的剑就冲上去杀人。
太监总管刘喜赶紧抱头蹲下,躲在龙椅后面。
拥护新皇的朝臣欲上前护驾,可拥护三皇帝的朝臣也能让他们去碍事,冲上来阻止。
不到半刻功夫,他们便扭打成一团,全然没有一个当朝重臣的模样,反而像街市上闹事的刁民。
盛景南,江骜等几位官员护着容珏,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情愿护着容珏都不顾着他这位帝皇,新皇赵启仁看着很恼火。
见无人可用,那些胆小文弱的官员又躲避不及,他只好抽剑与凶猛冲过来的三皇子厮杀。
两人从小争斗,恨不得拼了你死我活,如今没有先皇束缚他们,兵戎相见,他们自然是杀红了眼。
他们从高台上打到高台下,从斗剑到赤手空拳肉搏,最后跟那些大臣一样,像两根藤蔓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掐着对方的脖子,都红了眼,恨不得将对方杀死!
金冠掉了,头发散乱,衣裳扯坏,衣衫不整,脸青鼻肿,面目狰狞。
他们哪有一点帝皇的模样,哪有一点王爷的模样,简直跟地痞流氓没啥两样。
“啊,好热闹啊!都在做晨运?”
殿外骤然响起一道低沉森冷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愉悦的笑意。
似乎在幸灾乐祸,似乎在嘲讽,也似乎在酝酿着杀意!
这久违的狂妄,这带给众人深沉的惧意,除了久不上朝的摄政王谢昀,还能有谁?
众臣一怔之后,纷纷转身望向殿门。
只见谢昀一身朝服,倚着门框,腰间别着宝剑,面容冷峻,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惊惧。
完蛋了,这人回来,准没好事!
谢昀大摇大摆地迈入大殿,边走边扬声道:“不用管本王,本王只是来凑个数,你们继续!”
“……”
说真的,这人出现,他们真的打不下去了。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兄弟相残,什么谋朝篡位,仿佛都成了笑话!
仿佛很有默契般,众人尴尬分离,慌忙整理仪容!
在他们看来,这位摄政王才是心腹大患,才是最可恨的!
见朝臣们和士兵们都各自分开,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没了,反而有种阎王驾临,众人身处地狱的感觉。
“打呀,怎么不打?你们外头的兵马都被本王打死了,放心打吧。”谢昀坐在登上龙椅的台阶上,指了指上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谁活着就坐上去,本王今日很有耐心,就等着!”
“哐当!”
不知何人掉下了武器,吓得众人心惊胆战。
赵启仁和赵玄德因为谢昀的目中无人而脸色铁青,维护赵启仁的大臣更是斗胆厉声怒喝:“大胆摄政王,竟敢对皇上无礼!”
显然这位请赵启仁提拔的新贵官员,初生之犊不怕虎。
老官员都领教过这位摄政王的无礼和可怕,又怎敢,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这位摄政王的确大胆无礼,他的权势与强大使得无人敢拿他怎样。
谢昀仿佛发现了有意思的人,颇有耐心地逗那位官员:“本王自先皇死后就没来过,不知哪位是皇上?”
赵启仁面色难看,勉强忍住怒火。
拥护赵启仁的官员恭敬地向他行礼说道:“自然是这位!”
拥护赵玄德的官员不服了,大声纠正:“放屁,我们三王爷才是皇上,我们有遗诏。”
“我们皇上也有!”
隶属双方势力的官员吵来吵去,吵得面红耳热,几乎又想动起手来。
一时之间,呵斥声、呐喊声、谩骂声响彻金銮宝殿。
在谢昀听来,尤为动听。
赵启仁处于水深火热的模样实在太大块人心了!
然而,混乱中,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扰了他看戏的兴致。
他蹙眉,不悦地看向那位傲骨如竹的男主,那一身普通的黑红官袍穿在这人身上,竟有别样的明艳,俊美非凡。
啧,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那么地碍眼!
容珏站出来,高声喊:“诸位莫要争吵,辨别诏书的真伪,便有定论。”
其声高亢嘹亮,如钟响磬鸣,一下子镇住了满殿慌乱。
容珏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正巧在谢昀的身前。他毫无防备地将诏书展开,向众臣展示上面的文字与玺印。
谢昀盯着容珏那线条优美的臀,有种抬腿踢过去的冲动。
眼眸暗沉了许久,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抬腿!
容珏把话说到这份上,倘若赵玄德不肯将遗诏示众,倒显得自己心虚,也会引发群臣更多的狐疑与猜测。
他阴沉着脸,将手中的遗诏向大殿两侧站着的六部重臣逐一展示。
这些见多了诏书,无论对制式与笔迹、用印都烂熟于心的朝廷重臣,纷纷凑过头来仔细看完,相视颔首道。
“天子二十四宝玺,此诏所盖是为首的‘皇帝奉天之宝’。遗诏用传国玺,没错了。”
“从措词方面也像先皇的文风。”
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只有心怀鬼胎的荀况默不作声。
赵玄德没察觉,以为胜券在握,神情冷傲质问赵启仁:“遗诏已传示众臣,圣意毋庸置疑!本王才是天命所归,二皇兄,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不待赵启仁再次开口,当即下令:“来人,将这藐视遗诏,谋害先皇的逆贼拿下!”
群臣大惊,拥护赵启仁的官员跪地,请求赵玄德收回成命。
奉天殿上侍立两边的禁卫军上前,要押走赵启仁,拥护赵启仁的官员们死活不让,以身相护。
危机之中,赵启仁看向谢昀,当年是谢昀深入敌营里将他救回来的,他们之间有过命之交,谢昀不应该坐视不管啊。
然而,这位摄政王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坐在台阶上把玩手指,仿佛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而先前一声不吭的容珏此时却发声了。
他困惑又气恼,恨不得当场痛骂谢昀,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此时,又是容珏为他发声。
容珏高举着手中一卷黄帛,目光扫视全场,那素来温和,因为温柔而显得柔和的脸上,此刻多了一份金刚的威严。
朝臣们纷纷仔细鉴别圣旨,发出阵阵惊叹。
“这的确是御笔亲书!除了‘皇帝奉天之宝’外,还加盖了天子、承运、受命、制诰四宝玺。”
“这两份遗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以哪一份为准?”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以亲笔为准!以用印为准!以天地圣心、祖制礼法为准!”
“那么三王爷手中那份遗诏……”
“不能吧!这么做岂不是犯了大罪……”
群臣热烈议论,身为知情者的荀况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玄德已听不清群臣们嘤叽叽喳喳的声音,亦看不清赵启仁得意的神情。
此时他心乱如麻,有惊有惧、有怨有恨,更有一股拼个鱼死网破的戾气!
他宛如被逼疯了的狗,不管不顾地厉喝喊道:“诸位,赵启仁帝位来得不正,我等不服,请随本王谋事,夺取帝位!”
殿中御林军统领当即冲出殿门,放声叫道:“御林军,三王府府兵何在!”
叫声在空旷的奉天门广场上空久久回**,却没有任何反应。
御林军统领急了,再次大喝:“金御林军,三王府府兵何在!”
他不知,在广场两侧高墙外的宫道中,他们安排的府兵和御林军队伍双手抱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被墙头密密麻麻的箭矢瞄准着。
为首的统领,人头已滚落血泊之中。
岑三在他的衣袍上擦拭干净刀上的血迹,对其余跪地的卫兵说道:“首恶已诛。尔等不得已听命行事,死罪可免,当感谢摄政王之仁德。”
卫兵们死里逃生,满心惧意与感激,纷纷叩头不止,口中称颂“摄政王仁德”。
奉天殿中,赵玄德喊了许久,却久久不见回应,事先安排好的府兵和御林军就如在宫中蒸发了似的,毫无音讯。连最支持他的荀况都没有响应他。
他慌乱了,这才意识到,谢昀刚才的话不是玩笑,遂恼恨地盯着谢昀。
“你帮赵启仁,帮他做皇帝,你会不得好死的!”
谢昀眸色暗沉,脸上的神色变得很可怕。
他知晓赵玄德是在诅咒自己,可笑的是,他上一世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众人见他阴沉的脸上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战战兢兢,皆为赵玄德的性命担忧,生怕谢昀下一刻便抽剑砍了他。
“放肆!”巴不得赵玄德被砍杀的赵启仁上前,怒然呵斥一声,“朕与摄政王的君臣关系,岂容你这乱臣贼子来挑拨离间!”
谢昀此刻的气息可怕又强悍,压得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就连拥护赵玄德的朝臣都不敢上前替他打掩护,为他撑腰。
赵玄德见大势已去,豁出去似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历来,有哪位摄政王是有好下场的!谢昀,今日你帮赵启仁杀了我,他日必定有别人帮他杀了你的,你等着吧!”
李琦神色沉静如山岳,又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就会提剑而起,但你再多看几眼,他依然蓄势般坐在那里,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皆认为这位三王爷在找死。
可就在众人以为下一刻谢昀会抽剑杀了赵玄时,谢昀却抬眸,笑着向他道谢:“嗯,谢谢你的提醒,本王收到了。”
众人惊愕交错,从前每次谢昀杀人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可如今这般,委实叫在场之人也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了。
一片尴尬的沉寂中,阴险狡诈如豺狼的荀况心里庆幸,李琦昨夜来提醒他,会事败,叫他及时抽身,因此,今日他特意留了一手,不出尽风头。
如今赵玄德已经失势,虽然觉得可惜,但保命要紧。
遂,他站到赵启仁身旁,跪下来拱手,力挺赵启仁:“三王爷意图谋反,臣等奏请皇上圣裁!”
在场的官员见荀况倒戈相向,为了保命,顺势而为,纷纷跟着跪请:“臣等奏请皇上圣裁!”
谢昀捏着手指,垂眉打量着荀况,眼眸闪过一丝异色。
臭老头,够狡猾的,有本王在,你以为能撇得清关系么?
你遭殃了,本王倒要看看,你的女儿会不会想办法保你狗命?
他目光凌厉地质问荀况:“荀首辅方才不是支持三王爷的么?是不是也应该将你也抓起来?”
荀况在心里问候了一遍谢昀的祖宗,表面道貌岸然地说道:“老臣支持皇室正统,哪位皇子符合正统礼制,老臣便支持谁。大是大非面前,老臣绝不含糊!”
话语说得铿锵有力,端的是一副义薄云天的神色,令在场的官员对其信服,连赵启仁也对他追究不起来。
谢昀在心里冷笑。
臭老头,真会狡辩!
唔,这老头儿,年过半百却苍劲硬朗,犹见当年风采。怪不得被抛弃多年的王氏对他念念不忘,生的女儿也那般的……
想到荀馥雅昨夜醉酒后撩拨自己的媚态,比贵妃醉酒的风韵更甚,他勾唇一笑。
罢了,这回就不为难你了,狡猾的女人!
“荀首辅你——”
面对荀况的背叛,赵玄德暗骂他这只老狐狸。
可他是帝皇家的孩子,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并不想闹得难看,丢下手中剑。
“本王败了,要杀要剐,随便!”
“乱臣贼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来人,将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赵启仁面不改色地斥责了赵玄德一番,命人将他押下去。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昀一眼,自己越过谢昀,登上去,再度坐回那至尊宝座,以示他天子的威仪。
躲在龙椅身后的刘喜赶紧溜出来,替他整理衣冠朝服。
一场像闹剧的谋反就这般落幕了,谢昀略感失望。
他对剩下之事丝毫不感没兴趣,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走到容珏的身前站着。
在众人以为他安分下来时,他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讽刺对面的荀况一句:“荀首辅不愧是百官之首啊,这见风使陀,背主求荣的本领,首屈一指呀!”
荀况神色微变,忍着怒意,冷眼相对:“不及谢王爷,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谢昀拿出路子峰的厚脸皮,痞笑:“谢谢赞美。”
“……”
荀况气得差点内伤。
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平民书院,荀馥雅给弟子们授课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厢房。
她左思右想,不得安心,派人前去打听宫里头的消息。
她在焦急地踱步,心乱如麻,却又不想让人察觉她的担心,假装淡定。
荀况若是像上一世出事了,荀家倒了,那她救这人,还是不救呢?
王氏还没找到,是否已经落入荀况手中呢?
届时,荀况是否又用王氏来威胁她来跟他里应外合,对付谢昀呢?
就算王氏没有被荀况藏起来,若王氏知晓荀家被关押起来,荀况要被处斩,她会不会为了救荀况冲动行事,会不会求她救这个爹?
那时候,她救,还是不救呢?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胡想乱想一通,越想便觉得心烦意乱,觉得头疾带来的疼痛越发剧烈。
她躺在软榻上,以为会好受些,可后脑勺仿佛有许多虫子在死咬着,那些神经似乎不断地在拉扯着,让她痛得头晕目眩。
她双手紧攥着被褥,痛苦得眉毛打结,表情凑成一团。
听到动静,她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身来,睁眼瞧见玄素走过来。
她紧张地期待着,宛如等待死刑那般惊惧。
玄素察觉荀馥雅的表情看上去苍白无力,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便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小姐,您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没事,只是头疾发作而已。”
荀馥雅移开视线,定了定神,站起身来,想要到门口瞧瞧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
巧的是,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那人向她行了礼,笑着回禀道:“夫人,下朝了。王爷因为救驾有功,被皇上赏赐了一处宅子呢,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荀馥雅并未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高兴。
如今的谢昀权势滔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进宫,她丝毫不担心。
上一世,这人一心护着新皇稳坐帝位。这一世,他身为摄政王,又与新帝感情交好,进宫救驾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如今她唯一关心的是荀况。
她紧张地追问:“荀、荀首辅有没有被关押起来?”
说这话时,嘴唇抖动个不停,连声音都颤抖得不成调。
下人不明白她为何关心这个,直言道:“没有,只有三王爷被关押起来。”
太好了,没事!
荀馥雅松了口气,一时头晕目眩,往后倒了。
“小姐!”
玄素与下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叫。
玄素赶紧将人抱到**,下人赶紧去请大夫,剩下的人守在屋内屋外。
大夫被火急缭绕地请来,替荀馥雅详细地诊断一番后,叮嘱众人,切不可让病人忧思费脑,心情郁结,否则很容易引发头疾发作。
大夫还提醒众人,若放任下去,这头疾会越发严重。严重之时,人会痛不欲生,恨不得砸了自己的脑袋!
谢昀刚下朝赶来,刚巧听到这话,面容绷紧,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怎么这一世得这种怪病呢?上一世明明没有!
下人送走了大夫,冬梅去给荀馥雅熬药,玄素在香炉旁点燃药香,让她安神入睡。
谢昀迈步走进去,脚步却下意识地放得很轻很轻,恐惊**的佳人。
玄素瞧见了他,欲想弯下身来向他行礼,被他用手势和眼神阻止。她看了**安睡的小姐一眼,识趣地退出去,关上门。
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微辛微苦的草药香气。
**幔帐半垂,掩映出荀馥雅半倚枕被的侧影。
此情此景,这种感觉,谢昀尤为熟悉。
谢衍饱受病痛折磨数十载,每回他进谢衍的房间,谢衍的房间总会飘着药香,谢衍总是躺着,要不睡得像个死人那样,要不气息奄奄地咳嗽两声。
那时候他总是很怕,害怕这位敬爱的兄长,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兄长突然有一日一动不动,不再咳嗽,真的死了。
此时此刻,谢昀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害怕,害怕荀馥雅变成了另一个谢衍,从此出不门,每日吃药闻着药香睡觉等死,过着没滋没味的日子。
他脚步轻轻地走到床榻前,轻轻地坐下去,伸手抚摸着那病容上依然紧皱着的眉头。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仿佛对方十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瓶,小心翼翼的,连都在微微颤抖着。
凝着虚弱又恬静的面容,谢昀忽然觉得,什么恩什么怨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这人好好活着!
迷蒙中,荀馥雅似乎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蓦然惊醒。
看到谢昀那张冷峻带着几分野性美的面容,他眉眼中尽是关切和温柔,她扬起的头又倒回枕头上,松了口气:“王爷下朝了?”
“没上朝,只是去看个热闹。”
谢昀玩世不恭地说了句。
他知晓她心里忧的是什么,记挂的是什么,便道:“荀况没事,荀家没倒。如今可顺了你的意了?”
荀馥雅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有气无力地问道:“王爷是来找我撒气的吗?”
谢昀一怔,回应:“对。”
言毕,他不管不顾,两手捧住荀馥雅的脸颊,凑过去啾啾啾地乱亲一通。
荀馥雅躲不开、迫不过,被亲了一脸湿漉漉,忍不住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叹道:“我发现王爷总是找理由欺负我。”
她被病痛折磨,没了精神气,说这话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听起来反而像在撒娇。
谢昀尝到滋味,浅尝辄止,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那以后不找理由了,直接欺负?”
荀馥雅被他撩得面红耳热,嗔怒道:“好吧,你欺负吧,反正你就是个流氓。”
说着,她抓住被角往上提拉,遮挡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谢昀感觉自己瞧见里雪地里一只可爱的小动物,特别的可爱,撩得人心痒痒的。
他凑过去,鼻尖轻刮着她的额,低笑:“呵,辱骂当朝王爷,本王要治你得罪。”
感受到棉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收拢起来,自己被紧紧地困在某人的怀里,那灼热的气息缠绕着她的颈侧,频频向她发出暗示。
她娇羞得再提拉棉被,将整张脸藏于被窝里,闷声道:“王爷,说好的不找理由欺负我呢?”
隔着棉被,谢昀轻轻地描绘着她的身姿:“没办法,我是流氓,爱撩姑娘?”
忽地,他一把撩开棉被,也藏了进去。
不多时,棉被里传出荀馥雅的嗔怒声。
“臭流氓。”
“在,我的姑娘!”
流氓低笑。
随后,棉被里只传来细细碎碎的细微响声,间或传来几声娇笑。
似乎很快乐,也似乎很害羞!
守在房门外的丫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外头寒意料峭,里头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