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整日, 沈南枝几乎都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状态。
陆闻昨日的话不断萦绕在耳边,也不断告诉她一个事实, 陆闻当真对她起了心思。
但沈南枝自是不可能回应陆闻的感情的, 她年长陆闻五岁,如今更是他的寡嫂,即使抛开所有的道德伦理来说, 她想逃离陆家都来不及,又怎会再想嫁入陆家以另一种身份面对陆家的其余人。
或许是陆闻还年少未曾见过太多女子, 抑或是陆闻这些年来鲜少得有人关怀, 所以当他们因着各种事情变得亲近交好时,他便生出了这般荒唐的情感来。
沈南枝只觉待到时日久去, 这份心思便也会逐渐消散了去, 陆闻会成长, 心绪会成熟,自然不会永远将目光落在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身上的。
但, 陆闻那句要带她离开雁山的话, 却叫沈南枝怎么也无法忽视了去。
她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她总觉得陆闻这话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他一个庶子, 本也不受家中重视, 他又如能带她离开雁山呢。
沈南枝不敢往更深的方面去想,好似思绪只要开始逐渐偏移,脑子里便会想出很多离谱荒唐的可能性来。
祭祀大典一事沈南枝已是准备许久,因着她的学识受限, 其中也吃了不少亏走了不少弯路, 但她仍是尽心尽力去做, 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完善今日这重要的一日。
只是那时的沈南枝却没曾想到, 当真到了今日时,她的心境会变化到如此。
第26节
她垂着眼眸没去看陆国公和徐氏乃至其余人的神色,她好似已不再在意在旁人眼中今日的祭祀大典操办得如何,也不再妄想或许因此会叫人对她转变些许看法以及对她生出一点赞赏。
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祭祀大典将至尾声,因着陆衡的突然遇害,需得在最后将他的灵位也供上台面,往后他便安息在了此处,同陆家列祖列宗一起,长眠于地下。
一旁传来徐氏和陆莹小声的抽泣声,即使过去十几日,悲痛却没有完全从他们心头消散。
沈南枝站在一旁,微垂着眼帘似是还在心头想着,是否要顺势落几滴泪她才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正想着,徐氏在陆衡的排位前已是止不住开始絮絮叨叨了,带着几分哭腔,嗓音时高时低,便叫沈南枝听到一声:“衡儿,娘亲对不住你,未能许你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如今也只能叫她在此好生守着你,为娘……”
沈南枝眉心不自觉蹙紧了一瞬,只觉徐氏的嗓音声声刺耳。
是否要嫁入陆家无人过问过她的意愿,是否要为陆衡守寡她也无权做决定,好似的确无人会在意她究竟会如何,可既是不在意,为何就不能放她离去。
“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陆闻低磁的嗓音忽的在脑海中想起,沈南枝下意识抬眼,视线不自觉看向站在角落的陆闻,他敛目低眉似是与众人一同沉浸在了此刻悲伤的氛围中。
可沈南枝分明注意到他眼眸无神两眼无光,似是放空了自己,压根便不在意这祠堂中的任何一个牌位,更不在意此刻被人含泪放上台面的陆衡。
他当真能带她离开吗?
沈南枝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几分,她连杀人的事都做了,又为何要被如此荒谬的缘由困在雁山,如若有得以让她摆脱这般命运的办法,她为何不能为自己去争取一番。
留在,陆闻身边吗……
沈南枝思绪着,忽的撞上陆闻抬眸看来的视线,她心绪一慌,却见陆闻见她正看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来,那眼神好似在问她:“想好了吗,嫂嫂?”
她是他的长嫂,违背伦理,违背道德,陆闻始终是陆家的人,她不仅想逃离雁山,更想逃离陆家。
去一个无人知晓她的地方,去一个她也能如常人般生活的地方。
沈南枝无声地移开了视线,陆闻要的代价她给不起,那只会是更黑更冷的深渊。
不再看向陆闻,沈南枝却仍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不轻不重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背脊有些发僵,手心都渗出了一层冷汗来,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逐渐强烈了起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
入夜,沈南枝静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明日众人便会启程回长安了,可她当真不想被独留在此,她心里在盘算着趁着车队离开时能否得有机会悄然跟上,亦或是自己能够趁着人群流动躲避旁人视线,就算是需得徒步下山也可。
但她到底是未曾做过这样的事,脑子里混沌不堪压根思绪不出一番明了清晰的计划。
如果,雁山祖宅没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叫沈南枝怔愣了一下,她当真是越想越离谱了。
陆家祖宅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陆家向来颇为重视祖宅,她不能脱逃也是因着祖宅地势偏僻又把守森严,无人会盯上这片荒凉之地,这偌大的祖宅也不可能说没就没。
沈南枝在暗色中微微轻叹了一口气,正胡思乱想着,忽的察觉到寂静中似是有什么声响在攒动。
她忽的屏息一瞬,那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若非仔细聆听只怕会觉着是错觉,可细细听去,便当真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这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沈南枝从床榻上起了身,此时已是深夜,宅子里的人都已歇下,周围没什么动静她便越发能听清那声音传来。
直到她快步走到窗边,这才见外头似乎有火光在摇曳,屋檐遮挡些许,可这显然不是夜里会有的光亮。
短短片刻间,似是周围的温度都攀升了上去,沈南枝打开房门之时,院外竟是浓烟四起,远处的几处无人安置的宅子烧着熊熊烈火,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都叫人觉得好似下一瞬便会被这迅速蔓延的大火吞噬了去。
慌乱之际,周围便传来下人的惊呼声:“走水了!偏院走水了!快提水来!”
嘈杂的动静惊醒了越来越多的人,可皆无人知晓那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待到叫人发现时已是火势剧烈。
众人奔波时,距离偏院最远的另一方,竟又有火势燃起,那处靠近祠堂,若是不尽快压制火势,只怕那安放着的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将烧成灰烬。
沈南枝忙披上一件外衣就往院外跑,整个祖宅有灭火的侍卫,也有四处逃窜的丫鬟小厮。
混乱之中,她看见徐氏披头散发披着一件外衣失声大呼着:“怎么会突然着火!快灭火啊!灭火!”
火势实在太大,此行来雁山也并未带多少人手,一时间灭火的速度根本赶不上火势上涨的速度。
再待下去会被蔓延过来的火势包围的,沈南枝神色一慌,提着裙摆就赶忙随人群往宅子外去。
身后是众人混乱嘈杂的声音,沈南枝却在奔跑之际,在不远处前往宅子大门的转角处,看到了静静站在那像是在等着什么的陆闻。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与这场大火完全隔离开来了,而他所住的院子本是在最里侧,距离此处最远的位置,但他此刻衣着整齐,神色淡然,好似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一般。
沈南枝心头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陆闻对她说的那番话。
难不成,这大火……
心下一惊,动作迟缓的一瞬,有人动作匆忙撞过她的身子逃窜,她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扶住了胳膊,这才得以站稳。
沈南枝抬头,陆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好似他方才站在那处等待的,就是她。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两道隔得极近的身影,陆闻的呼吸近在咫尺扑洒在面上,那双沉黑的眼眸倒映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眸底却是淡然平静,叫她心头那股荒唐的猜测霎时像是得到了证实一般。
“你做了什么……”沈南枝微张着唇,低低呢喃出声。
陆闻唇角微动,抓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掌却缓缓向下,勾住了她的手指,嗓音低沉蛊人:“接你回去。”
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闻,一时间难以将原本对陆闻的印象和此刻带着偏执目光盯着她的男人结合在一起。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南枝却不断加快了心跳,胸腔重重撞击着,好似有什么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要冲撞而出了一般,袖口下被勾住的手指传递着他指腹微凉的温度,叫她思绪越发不受控制,忘了挣扎,也忘了此时周围人来人往。
“你疯了……烧了祖宅,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原本只勾着她一根手指的指腹缓缓移动着,待到她说完这话,五根手指便已是钻入了她的指腹,握住了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那你会将我的罪行告知别人吗?”
暗色遮掩了两人在衣袖下相握的手,逃窜的人群无暇去关注两个立在原地相望对方的身影,耳畔是嘈杂的声响和慌乱的呼喊声,他们却好似被隔绝在了这一切混乱之外。
雁山祖宅会在今夜被大火焚烧,远处的祠堂已是失守,大火会将里面的一切烧成灰烬,那里便不会再有需要她留守供奉的牌位。
陆家会因此而陷入绝望的恐慌之中,而她也能得以从这个荒凉的牢笼中解脱。
可是,还不够。
沈南枝看着陆闻,双唇微启,眼眸在远处的火光映照下变得晦暗不明:“今夜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