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未到, 沈南枝便已是踏上了前往雁山的路途了。
陆衡遇害一事因着国公府反应激烈闹出的动静太大,一时间这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有人说是国公府糟了报应, 陆衡离奇死亡, 就和近一年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找不到凶手也罪有应得,也有人说, 沈南枝克夫,嫁进国公府还不过两个月, 便克死了丈夫。
但无一人想到, 那一夜是沈南枝亲自动的手,她便是杀死陆衡的真凶。
待到此时, 沈南枝带着陆衡的骨灰前去雁山, 那些流言蜚语她已无心再去关注, 杀死陆衡后,等待着她的是为自己的丈夫守一辈子寡。
她时常想起徐氏恶狠狠的嘴脸, 一会咒骂她克死了陆衡, 一会又癫狂的说既是活下来了,就要守着陆衡一辈子。
即使她没有成为杀人犯被抓进大牢,但国公府这个牢笼似乎一辈子也逃不出去了。
相比惨遭陆衡往后的频繁折磨, 冷清孤独地在祖宅守着陆衡的灵位显然要好过许多, 但或许人心是贪婪的,或许是那热烫的鲜血令她的心境生了变化。
她不想永远待在荒无人烟的祖宅,守着一堆她根本就不在意的灵位,更甚也不想为那个她亲手杀死的丈夫守寡。
可她, 又要如何做才能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
中元节前夕, 陆国公才协同府上其余人抵达了雁山祖宅。
此前沈南枝便安排好了一切, 众人一到, 她便按着之前准备的事务操办了起来。
陆国公显而易见的苍老了许多,徐氏也是一脸憔悴,痛失爱子对他们打击不小,看上去这些日子过去案件仍是没什么进展。
沈南枝不知陆闻当日是如何躲开了众多士兵的视线引起了**又安然离去的,自陆衡死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
这会,陆闻就在队伍的最后面,一个人独站在暗处,与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南枝下意识朝那头看了一眼,岂知恰巧便对上了陆闻同样朝她看来的视线,两道视线撞在一起,叫沈南枝心底一颤,忙不迭便移开了视线。
她难掩心虚。
陆国公的声音将沈南枝唤回了神:“南枝,祭祀大典都准备妥当了吗?”
沈南枝点了点头:“是的父亲,都安排下去了。”
话语间,沈南枝抬眸看了陆国公一眼,似是想从他此刻的神色来揣摩自己若是提及那个要求,能被允许的可能性有多大。
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陆国公却是尽收眼底,瞥了眼沈南枝,沉声问:“有话想说?”
李氏带着陆兴已是往着安排的院子去了,陆莹在不远处搀扶着徐氏,还有陆闻默默站在树下,周围围着不少下人,一时间叫沈南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知这番话在此时提出实在不妥,但若此时不说,待到祭祀大典结束,众人便会离开雁山,她便再无处可说了。
沈南枝动了动唇,有些艰难地在心头措辞一番,好半晌才低声开口道:“不知祭祀大典结束后,媳妇可否能和大家一同回长安?”
沈南枝声音微不可闻,似是仅有站在她跟前的陆国公能闻见此话,她心中抱着一丝侥幸,期盼着陆国公不与徐氏相同,能够应允她的请求。
徐氏会将她安排在雁山,自然是不想过多瞧见她才会如此决定的,若是此话同徐氏说了去,她自是不会同意的。
沈南枝这话一出,陆国公竟是沉默了,他没有立即回答沈南枝,她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冷又严肃。
静默得越久,沈南枝心底便越是不安。
一旁的徐氏见状,朝这便探头看了过来,瞧见两人立在原地似是在说什么,便上前出声道:“明日事务繁杂,还不去歇息在这说什么呢?”
沈南枝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便抬眼看向陆国公,下一瞬便见他冷漠地收回了视线,不甚在意道:“此事你同夫人说便是,我便不多过问了。”
说罢,陆国公摆了摆手,似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不再多待,径直朝着宅内走了。
徐氏已是走到了沈南枝跟前,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不悦道:“老爷近来为查案一事劳累不已,今日舟车劳顿一整日才抵达雁山,什么事犯得着要去叨扰他?”
面对徐氏,沈南枝便更是说不出口,显然是开口便会被回绝之事,更甚还会挨一顿骂,她只得垂着头抿了抿唇,并无要再提及此事的意思。
距那日过去已是有小半月了,但徐氏一见着沈南枝,便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冲入房中时瞧见的血淋淋的那一幕。
凶手不翼而飞了,就和以往每次杀人案一样,毫无线索毫无头绪,发生在旁人身上时,徐氏便只是觉得抓了那凶手,便是大功一件,国公府的境遇便能有所好转。
可当发生在自己家中时,徐氏气得咬牙切齿,整日被这事搞得晕头转向,甚至好几次她都生出一种,会不会压根没有什么刺客,那日屋中仅有他们二人,沈南枝活下来了,陆衡却死了。
但凶手是沈南枝这个猜想简直像是天方夜谭,这个无能又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
徐氏心里气不过,繁杂的思绪将她扰得痛苦不堪,她将沈南枝派往雁山守灵,更甚不想叫她就这么与此事算了,让她守着陆衡,让她当一辈子寡妇,她若好过了,怎对得起惨死的陆衡。
沈南枝的沉默令徐氏心里越发不舒坦,她再次瞥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话语便堵住了沈南枝所有的想法:“衡儿在时你便什么也不知做,如今衡儿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守着他,老实在雁山待着,别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知晓了吗!”
沈南枝心底一凉,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果然。
徐氏不想让她好过,更不会愿意放她离开,别说改嫁,就是离开这荒凉偏僻的祖宅,都成了她无法做到的事。
徐氏没再跟她多言,带着一旁欲言又止的陆莹转身入了宅里,徒留沈南枝垂着头站在原地,这几日一直踌躇着,念想着,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沈南枝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在这荒凉的祖宅中一辈子,也好过委身于陆衡身下受尽折磨的好,不是吗。
只是,她心中所愿景的,她想要去争取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尝试的,或许都要离她远去了。
眼眶又忍不住发酸了,沈南枝想着,自己即使杀过了人,也仍是这副没用的样子,忍不住自己的泪,也做不出任何改变。
不知何时已靠近身边的脚步声传来,身旁一道低磁熟悉的嗓音,忽的便划破了她沉寂悲凉的思绪:“嫂嫂,不进去吗?”
沈南枝一愣,并没有抬头,因着她的泪已是含在了眼眶,只能含糊地应下一声,嗓音干涩道:“这便进去,走吧。”
正要转身,陆闻却忽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大,但还是扯得她下意识抬了头。
泛红的双眼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了陆闻的视线中,本是慌乱地不想叫人瞧见自己此时窘迫的模样,沈南枝却在瞧见陆闻的神色后,赫然又生出那日在他屋中对视时的那番错觉。
沈南枝心头猛然漏跳了一拍,忙不迭移开了视线,不自在道:“怎么了?”
“许久未见了,想与你说会话。”
又来了!
那种令人羞赧又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实则,他们也的确应该谈谈,她杀了人,陆闻却帮她隐瞒了下来,更甚他一身黑衣闯入了屋中,而他原本又是打算干什么。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在什么都不清楚不明了的情况下,还会这般相信陆闻,她照着陆闻所说的那般逃脱了罪名,未曾向任何人再提及过当日的事情。
就好像此前,陆闻并未问过她,也未曾叮嘱过她,却仍是毫无缘由地相信,她不会将他供出去。
而这种不知如何生出的信任感,本是令人十足安心的,可沈南枝此时却心慌难安,总觉得有什么一步步在朝着她所猜测的发展了去。
沉默片刻,沈南枝下意识缩了缩手,陆闻倒是没有执意拉扯她,便也顺势松开了手,只是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在等她的回答,还是仅是就想这般看看她。
被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得心底有些发慌,沈南枝动了动唇,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那日你为何会闯入屋子里?”
陆闻仍是看着她,目光变得幽深晦暗,不答反问:“嫂嫂觉得,我为何呢?”
能是为何,沈南枝不是没有过猜测,但又觉得太过荒唐了。
她记得那日大雨倾盆时,他对她道:“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再碰你了。”
那时她便有所猜测,只是混乱的思绪和后来发生的事令她无法再去细想那么多,以至于到现在,她张了张唇,猜测便成了疑惑:“为什么……”
两道身影在斜阳下拉长了影子,有风抚过,温柔而平和,发丝吹动,陆闻忍不住伸了手,不想叫那发丝遮挡了他目光下的面容。
微凉的指腹轻擦过她的耳后,沈南枝身子一僵,再一抬头,那双深黑的瞳眸蕴着令人难以回避的情愫,深沉的,肆意的,毫不掩饰地,将他的心绪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
沈南枝下意识想逃离,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被他注视着,便动弹不得。
只得看着他薄唇微启,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嗓音,低沉道:“我带你离开雁山,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他连嫂嫂,都不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