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 雁山祖宅的大火终是有了停息的迹象,宅子外的树林中众人疲惫又慌乱, 眼前一片狼藉景象令人心惊, 任谁也想不到,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生出这样一场大火。
沈南枝自从祖宅逃出后便未再瞧见陆闻的身影, 她有些心绪难安站在人群中,隐隐听到周围不断在对这场大火进行着猜测。
如此大火, 又并非天干物燥的节气, 显然不像是自然灾害,而火种自四面八方散开来, 就像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一般, 所有的迹象都在指向人为所做, 可究竟是何人悄无声息潜入了雁山祖宅放下这样一场大火,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是与陆家结仇, 怎会待到陆家最为重视的祭祀大典结束后才放火, 若是想要将此处烧为灰烬,怎又会将火种放于无人的偏僻之处,任其蔓延开来, 住在祖宅中庭的陆家人及其下人早便察觉了火势逃窜而出了。
沈南枝目光呆滞, 像是被吓傻了一般,脑海中却是在回想着方才陆闻在她耳边的低语。
“嫂嫂费了那般多心思筹备的祭祀大典,自不能让你的努力白费,不是吗?”
他特意等到祭祀大典结束后, 才纵了这场大火, 将犹如牢笼般将要囚禁她的雁山祖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还有那日, 如若她没能得手杀了陆衡, 那他闯入屋中时,便会毫不犹豫将陆衡刺杀。
她曾觉得陆闻是涉世未深的少年,是身世凄惨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但她从未想过陆闻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被他盯上,兴许并非是她曾想象的那般简单轻松的,或许是更深的泥沼,她一旦被拖拽进去,便再无脱身的余地,他会不计一切代价,会偏执疯狂的将她牢牢锁死。
沈南枝开始后悔了,她后悔在陆闻面前应下了那句话,甚至开始害怕,在这场大火结束后,她与众人一同回到国公府后,陆闻还会做出什么令人胆颤之事。
这场大火令整个国公府如临大敌,底下的人不知是什么情况,陆国公和徐氏却是满脸恐慌和焦虑,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他们并未耗费时间处理祖宅的狼藉,很快便驱使着众人马不停蹄便往长安赶去,仿佛这深山野林是何诡异恐怖之地,唯有在盛世都城才能得以安全。
可长安也并非安全之地,他们自不会忘记,陆衡便是悄无声息死在自家府邸的,接二连三的噩梦令徐氏在回长安的路途上便病倒了,陆国公似也因着处理繁重事务而神情憔悴险要倒下。
一夕之间,陆家好似就这样垮掉了,陆闻不知为何没有与陆家的车队同行,这无疑是沈南枝逃走的最佳时机。
无人会在这种时候注意到队伍中少了一个存在感极低,他们也并不在意的人,待到后来他们再发现她不见时,她已能在这段时日中逃离到很远地方去了,陆家如今被这么多事牵扯着精力,又怎会再去分散心力将她逮回。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沈南枝心中甚是没底,她甚至没能想好自己要往何处逃,逃离之后又要如何生存,但心中那些令她恐慌的想法令她根本无法安心随着队伍一同回到长安。
她必须要逃。
——
南城驿站。
徐氏的身子在奔波的路途中被拖得几乎要支撑不住了,陆家虽是一心想着尽快返回长安,但也不得不留有一批人在此停下来,否则徐氏只怕支撑不到回长安了。
沈南枝跟着陆国公及些许下人侍卫继续赶路朝着长安而去,女眷则留在了南城,徐氏疗养身子,其余人也得以休息些时日。
逃跑的计划并不周全,但出逃这日却是出奇的顺利。
沈南枝在夜里偷走了随行管账的行囊中的几十两银子,数量不多,不容易叫人发现,而家中女眷们运有些许首饰珠宝在行囊马车中,她顺带走一些,不到回府清点行礼之时是不会叫人知晓的。
她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一路离开了歇脚的客栈,门前打盹的侍卫未曾发觉她离去的动静,直到她奔跑着彻底远离客栈,也无人知晓她已是不在屋中,翌日一早队伍便会匆忙启程,若是顺利蒙混过关,至少到入夜都不会有人注意她未在队伍中。
眼下她需得寻得一匹马来加快脚程,再往北走十几里路会有一个小驿站,这是她今晨在小厮口中听得的消息,她只要赶在天亮之前抵达驿站,便可一路向北,彻底与陆家队伍的行径方向背道而驰。
而另一边的客栈,一道高挺的暗影出现在门前,他视线淡漠地扫过门前打盹的两名侍卫,嘴角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就这么明目张胆抬腿入了客栈之中。
陆家落得今日这副田地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这还不够。
陆闻缓步上了客栈二楼,走到沈南枝的房门前,他脚下步子微顿了一瞬,指腹在袖口下微微摩擦着,似是在回味什么,很快便又继续往前,走廊的尽头是陆国公的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响,屋中传来陆国公不怎平稳的呼吸声,似是仍在沉睡。
陆闻并未刻意放低声响,堂而皇之入了里面,连着脚步声也没有收敛。
直到走到陆国公的床榻前,**的男人像是潜意识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直晃晃对上一双在暗夜中静静注视着他的黑眸,当即停滞了呼吸,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险些从床榻上跳起来。
“父亲,你醒了。”陆闻却是仍旧面色平淡,即使陆国公被他吓得几近失态,他也并未露出别样的神色,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低沉的嗓音在沉寂的屋中划开了一道裂痕。
陆国公惊魂未定,在看清身侧之人是陆闻后,这才恢复了呼吸,重重地喘息了一瞬,面色有些紧绷:“你是何时来的,怎大半夜入屋中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对于陆闻这个儿子,陆国公一直有些心情复杂。
他是自己曾年轻时在外流连烟花柳巷留下的种,那时他心性未定,又肆意妄为,即使如今他已完全记不住陆闻的生母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但也记得她是位极为美艳的女人。
与陆闻生母在一起那段时日他感觉很快乐,可也仅此而已了,她是青楼女子,而他是要继承爵位的王公贵族,他也早已有了家事,是断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名分的。
只是他没想到后来那女子有了身孕,他本想给一笔钱财将其送走,可还是叫徐氏发现了此事,徐氏因此和他大闹了一场,而那时他还在世的父亲险些没将他给活活打死。
第27节
后来他不知家中如何处置的那名女子,也不知她被辗转送去了何处,再有她的消息时,便是五年前年仅十三岁的陆闻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告知他,他的母亲去世了。
陆闻孤苦无依,而他来到陆家的事已是被许多人知晓了,国公府自是不可能将他扫地出门,但他在府上一直不怎受待见,他虽是心中对其有愧,但到底是个青楼女子所生的孩子,他也自不可能对他有过多的关注。
他总觉得,陆闻这孩子,看似孤僻自闭,却又时常叫他看不穿猜不透。
就好比现在,大半夜出现在他的屋中,他都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这般诡异又是想要干什么。
面对陆国公的呵斥,陆闻倒是并未怎在意,他站在床榻边,俯视着半撑起身形的陆国公,倒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了,他缓声开口道:“继兄长遇害之后,祖宅又遭大火,陆家遭此重创,父亲可是有何想法?”
陆国公闻言,眉眼顿时一皱,面带愠怒瞪向陆闻,俨然对他深夜闯入他的屋中,又莫名其妙提及这些事而感到不可思议:“你问这个做什么?大半夜来我屋中就为了说这个?”
家中之事鲜少有让陆闻参与,一来是他从未被大家重视过,二来家中也并无要栽培扶持他的意想,此前因着查案一事徐氏有向他提及过让陆闻来办此事,最后再将查得的线索归于陆衡头上。
而陆闻竟也当真查出些端倪,这也叫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未被重视的庶子竟是有些本事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如今陆衡遇害,若要选择家中扶持之人,便也只能是陆兴,再怎么也是轮不到陆闻的。
陆闻怎会不知陆国公心中所想,若是换了以往,他当是有那个耐心慢慢陪他们玩,时间越长,放的线便越长,待到收网之日,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们面前颠覆,那等令人绝望的感觉,会令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可现在,他没了这个耐心。
陆闻微动了唇角,面色泛起暗沉的冷意:“所以,那被抓住的凶手,孩儿不必告知父亲,直接交由官府便可了?”
“什么?!”陆国公一怔,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凶手?”
陆闻沉冷的目光中,似是在深处翻涌着欲念,而那抹欲念会轻而易举将人吞噬,却又悄无声息,令人难以察觉:“父亲,这个能令陆家翻身的机会,你说,你要用什么来与孩儿交换呢?”
陆国公是不信的,那被众多人追查许久的凶手,却一直毫无线索,怎可能短短数日就被陆闻给抓住了,可他看着陆闻,又不禁想起徐氏曾向他提及的,在华宁布庄掌柜死去后,陆闻跟随着线索一一推断出的而后被应验了的事实。
难不成,陆闻早已查到端倪,却一直隐瞒着,眼睁睁看着陆衡被杀,明知祖宅会遭袭击,却又无动于衷。
而陆闻当时所言,先是唐东,再是陆衡,接下来便是……
陆国公身子猛然一颤,顿时周身发凉,也不知是被陆闻这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温度的目光看得背脊发麻了,还是别的什么,他动了动唇,几近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什么……”
陆闻唇角勾起些许弧度,身形有了动作:“我要父亲立我为世子。”
“你在胡说什么!”陆国公当即怒吼出声。
陆衡才刚离世,而陆闻更是因着母亲未曾过门,连族谱都未进,怎可能就将他立为世子。
但陆闻并不是来询问陆国公的意思的,陆国公失态的神色令他心底有些涌动,唇角的笑意迟迟未达眼底,却仍是嘴角含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已无需再继续与他多言了:“那父亲,便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耐心有限,可别考虑太久了。”
说罢,陆闻转身离去,而身后的陆国公是何模样,他已无心再去多看。
走廊上寂静一片,陆闻几步走到沈南枝的房门前,脑海里似是又浮现出那日她被自己拉着手,目光湛亮看着他的模样。
又是好些日子未见了,近来长久的分别令他心底压抑的那股欲念涌动得越发肆意起来,不过很快他便不必再继续压抑了,他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会将她彻底占为己有,会让她瞳眸中真正映下他的身影,只此他一人。
思绪已是带动着他的身体有了推门的动作。
房门被打开,屋内寂静一片,几乎是在瞬间,陆闻脸上的神色便僵冷了下来。
他神色一凛,快步走到屋中,只见那床榻上,被褥乱作一团,榻上却是空无一人。
陆闻的神色在扫视过屋中显而易见被带走行礼后空****的橱柜后,逐渐变得阴冷扭曲,最终眸底那抹偏执的欲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看来,他那胆小懦弱的嫂嫂,并不甘愿当他的笼中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