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被案子上的事搅得心乱如麻。
作为受害者家属,我本应该希望警方尽快查出幕后真凶,可令人矛盾的是,我又极不想他们继续查下去,总觉得案子背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贯穿我的始终,而每次的查找,总能触动到我敏感的神经,让我疼痛不已,尤其当我怀疑这一切可能与我的亲生父亲有关时,我更不希望他们继续查下去了,更不希望得到所谓的真相。
我又一次想到了谢成,他急于想见我,到底意欲何为?我应该与他见一面才是。上一次是我爽约了,这次,我便主动给他发了短信,约他到市中心医院附近的蓝月亮咖啡厅见面。我想离家远一点儿,免得让熟人看见,误以为张山尸骨未寒我就急着与男人约会。
按约定的时间,我走进了蓝月亮咖啡厅,没想到远远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谢成。他似乎也看到了我,起身向我招了招手。他还是那么帅气,穿着一件白色紧身衬衣,配着一条卡琪色长裤,显得神清气爽。他的发型也很时尚,三七开的小分头,理得整整齐齐,每根头发都按着它应有的位置被固定得纹丝不乱。
高中毕业十年了,我只与他见过一次面,那还是两年前,我带多多去医院看病,在走廊里,我意外碰到了穿着白大褂的他,我们相互打了声招呼,留下了联络方式后就各忙各的了,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这次见面应该是第二次,或者说是正式的见面。
我表面上装作冷冷的样子,心里还是禁不住有点儿慌。
落座后,他拿过点单说:“想喝什么?你自己点。”
我点了一杯蓝山,将点单推了过去。
他也点了一杯蓝山。
我说:“说吧,你说想要见我,有什么事?”
他看了我一眼,说:“前几天,警察找过我,就是那个方向东,你小学的同学,你的情况我就是从他口中知道的,节哀顺变吧。”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谢谢你的安慰,我没有哀,所以,无须节哀。”
他顿了一下:“方向东找我,是来问张山被杀时我在干什么?”
我不觉一怔:“他问得毫无道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觉得与我无关,可他还是怀疑张山被杀我有嫌疑。” 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说来也真巧,我上个月刚刚离婚,这个月你的老公就被人杀了,他们以为我离婚是为了你,有杀人动机,就顺理成章地怀疑到了我的头上,你说荒唐不荒唐?”
我心里一惊,这事儿真巧了,为什么偏偏他离了婚张山就被人杀了呢?这方向东也真是狗鼻子,什么事他都能闻到。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这方向东也能胡扯!”
“他不光怀疑我有杀张山的嫌疑,还怀疑薛娜的失踪与我有关。说起薛娜的失踪,你可能不知道,还真的有些诡异,薛娜失踪前收到一张有人冒充我的名义写给她的小字条,字条上写着让她晚上八点到东关小树林去。薛娜去了字条上说的地方后就失踪了。后来,警察来学校调查,他们还把我单独叫去问这问那,最后才问到了那张小字条。原来,警方是从薛娜出门前换下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字条,好在我有不在场的证明,警方又做了笔迹鉴定,才排除了对我的怀疑。没想到事隔十多年,警察又找到了我的头上,这个薛娜也真是阴魂不散。”
他的这些话,一下让我消解了对他的种种埋怨:“那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薛娜的失踪又不是我干的,我回答得当然很坦然,就说你们警方查了多年都没查到,我怎么知道是谁干的?”
我听了头皮一阵发麻,至于小字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有听人说过,没想到谢成竟然被牵扯了进去,难怪他后来不再理睬我了,他是怕牵连到我,还是怀疑是我干的,于是我便问:“那你怀疑是谁冒你名写的?”
“我也很纳闷,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人肯定就是绑架薛娜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我和谢成以及薛娜间的关系,否则,他不可能利用这种方式诱骗薛娜上当。我曾怀疑过谢成,看来我错了。我还怀疑过我的继父,看来也错了。我说:“这件事真有些诡异。”
“是很诡异。我知道,那时候薛娜喜欢我,我喜欢的人是你,薛娜也因为这个缘故,常常欺负你。我为此警告过她多次,可她就是不听,我对她也有些恨之入骨,觉得她的品行太差。她的样子根本不像个中学生,倒像个泼妇。她失踪后,我一度感到很高兴,觉得她的消失让世界安静了许多。可当我得知有人以我的名义骗取了她的信任,然后把她弄走后,我就感到一种良心的不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生命,是一个大活人。”
我敏感地问:“是不是从那以后,你就怀疑上了我,以为是我干的,所以才疏远了我,是吗?”
他马上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怀疑过班上的任何人,包括你。可能你还不知道,警察叫我核对笔迹时,我看到全班同学的作文本都堆积在他们那里,说明他们对所有人的笔迹都做了核对,当然也排除了对全班同学的怀疑。再说了,薛娜失踪那天的晚自习,我们都在教室,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怎么能怀疑上你?至于说到疏远,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儿,主要是经过那件事后,总觉得警察在盯着我,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许才会让你安全些。况且,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把精心用在学习上,就没有工夫考虑其他了。”
他的这种解释与我当初想的有些一致,这让我那颗饱受沧桑的心灵得到了些许安慰,同时我又感到他还有别的原因,就问:“这次方向东来找你,是不是又问到了小字条的事?”
他摇摇头:“没有,他好像并不知道小字条的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告诉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呷了一口咖啡,心想这张小字条也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真的是我怀疑的人,我自然不希望被方向东查出来,也自然不希望从谢成口中说出那个关键性的证据,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向谢成明说,就只好含混不清地说:“我也不知道。”
谢成说:“毫无疑问,写字条的那个人,肯定与薛娜的失踪有关,也可能与张山的遇害有关。”
我的心又禁不住拎了起来,问:“那张小字条,后来到谁手里了?”
“不知道,可能被警方存档了,也可能归还给薛娜的家人了。”
我知道,那张字条一定是个关键性证据,如果存档了,方向东肯定能查到,也肯定会询问谢成的。方向东之所以没有问谢成,说明他并不知道有这么张字条。谢成转弯抹角地告诉我,说明他是有意想帮我。想到这里,便说:“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真不愿意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还有薛娜那个人,更不想再把自己卷到那些无聊的事件中去。你没有告诉方向东是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点了一下头:“也是,我懂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这才放下。我和谢成,有一种东西是谁也无法否认的,那便是双方之间的感觉。无须多言,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我苦笑了一下:“想想也真是好笑,那时候我们都少不更事,以为未来有多美好,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才知道,未来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而已。”
他也不无感慨地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不同的人,有的成了朋友,有的成了过客,有的陪你一生,有的只陪你一程,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分不清最好的相遇是什么时候?最痛的离别究竟是哪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笑花,如果可能,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的心头突然动了一下,有一种死灰复燃的感觉,但那仅仅是一种感觉,还没有达到足够燃烧起来的程度,于是便道:“你不觉得,我们已经很陌生了吗?”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时间能让熟悉变成陌生,也能让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有时候,耳朵可以欺骗自己,眼睛也可以欺骗自己,但心却从来不会欺骗自己。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因为许多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用心感受到的东西,不一定能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即使表达出来,也会变味的。
在蓝月亮的门口,我与谢成分手后,突然有些想家,就驱车去了妈妈那里。
一路上,我一直想着小字条的事,究竟是谁冒谢成之名写了那张字条呢?我想那个人,肯定就是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我生命中的那个保护神,是他接连杀死邵威、绑架薛娜,然后又杀了李疯子和张山。
我把车停在小区的马路边,刚到楼口,就看到旁边有个电动三轮车,上面放满了花,卖花的是个老头儿,他朝我喊了一声:“卖花喽,便宜卖了,姑娘,买一盆吧?”
我看这个老头儿有些可怜,花儿却很好,就走过去,选中一盆月季,问:“大伯,你这月季怎么卖?”
“二十块钱一盆。”
我感到十分诧异,这种花平时都要卖一百元,他的怎么这么便宜,就问:“你不怕亏了吗?”
“不亏不亏,这不,天都快黑了,卖完了就回去。”
我付钱时,认真打量了老头一眼,他戴着一顶鸭舌帽,遮着半张脸,但我还是看清了他那张灼伤很严重的脸,原来是个残疾人,我不免产生了一丝同情,就给了他五十元。他要给我找钱,我却抱上月季回头说:“大伯,你别找了,这花能卖五十元,是你卖便宜了。”
走到楼口,我回首时,看到他默默地看着我。他发现我回了头,立马又转过了身,就在他转身时,我突然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上了楼,我还一直在记忆里搜寻着那个老头儿。
妈妈问:“这花你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就在楼下,一个卖花的老头儿那里买的。”
“他是不是开着电动三轮车的?”
“是。”
“他是不是脸上有烧伤?”
“是。你问这些干吗?”
“我认识他,他姓王,腿有些瘸,好几年前,他蹬着三轮车来小区卖过花,我看他是个残疾人,挺可怜的,每次遇到就买一盆,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帮衬,没想到他现在不蹬三轮车了,改成电动三轮车了。昨天我看到他在楼下叫卖,就买过一盆玉兰。才十块钱,真便宜。”
三轮车,当妈妈说到三轮车时,我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在棚户区的小巷里,遭到薛娜几个人对我的凌辱时,就是一个蹬三轮车的老伯救了我,还将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后来,我把那件外套洗干净了,一直保存着,想着哪天碰到了那位好心的老伯,再还给他。可是,我一直在寻找着他,却一直没有再碰到。
有时,我看到街上捡破烂的,就跑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有时,看到有蹬三轮车的从我眼前路过,总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寻找着骑三轮车的,最终却没找到他,我虽然记不清他的模样,但他背过身去的身影,那是留在我记忆中永恒的风景。刚才我进楼时,在一回首的刹那,感到那个背影似曾相识,现在再把我的记忆中的两个背影重叠到一起,我突然惊喜地感觉到,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立即转身出门,妈妈在背后说:“你风风火火的去做啥?”
“妈,就是他,我要找的那个人,回来告诉你。”
我匆匆忙忙下了楼,电动三轮车却不见了,卖花的老头儿也不见了。我茫然四顾,看不到他来自何方,也不知他归去的方向,只感到风从我的耳边掠过,吹得旁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听到远处的工地上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听到了邻家窗户飘**出来的音乐声,唯独听不到电动三轮车远去的马达声。
前两天妈妈说过,我的亲生父亲冒名顶替她坐了牢,既然他有如此本领,那个在监狱里死掉的人,会不会也是他冒名顶替的?如果是,我的生父应该就隐藏在我的身后,在我几度受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助的卖花人,他不敢亮明自己的身份,怕牵连到我和妈妈,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看我们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去……
经过这样的揣测,我更加确信了我所尊重的父亲许守义,他还活着。可是,我又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我定定地站在小区空旷的平台上,看着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任思绪像飘落的柳絮漫天飞舞,我想起了沙枣树林里遭受的惊吓,想起了小巷里所受的屈辱,想起了李疯子的装疯卖傻,想起了张山家暴时的狰狞面目,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我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的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