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新村是一个旧小区,楼内没有监控,小区外倒是有,我们到管理处调到四月十九日的录像,负责监控管理的负责人说,我们的录像每七天自动更新,今天是四月二十八日,四月十九日的早就没了。说着调出了录像,果然,显示日期是四月二十二日的。
周小飞有点儿生气地说:“你们的录像怎么更新得这么快?”
“我们用的是旧设备,本来计划这个月要升级的,主要是一些住户迟迟不交费,没办法,我们只能推迟了。”
出了莲花新村,我们直奔交警大队,调出四月十九日晚小区外围的录像,查到了谢成在六点二十三分进了小区,直到次日早上七点四十分才出了小区。这表明谢成说的是事实,排除了他的嫌疑。
周小飞气馁地说:“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现在又断了。”
“如果是错误的线索,早断比晚断好。”
次日,白拥军也调查完毕,他们走访了过去的老师和相关学生,还找到了当年的片区民警,均没查出什么结果,从薛娜的失踪案中并没有找到直接指向谢成和杜笑花的任何证据,我们只是停留在猜测阶段。
难道是我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误入了歧途?还是方向上没什么错误,只是被种种假象迷惑了双眼?
我又一次感到了空前的绝望,总觉得那个隐在时间和事件背后的影子若隐若现,仿佛离我很近,又觉得遥不可及。这一切,似乎都与杜笑花有关,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为她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不惜一切来保护她?如果排除她的恋人,毫无疑问,就是她的亲人。可是,她的妈妈和继父,我们都排除了,她读高中的弟弟刘尚文,我们也排除了,难道会是她的什么亲戚?查,一定要把她的社会关系查个底朝天,任何犯罪总会留下痕迹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个影子。
我来到展示板前,分析着人物关系示意图,想重新梳理我的思路。我用一条红线串起了二〇二〇年张山被杀案、二〇一四年李疯子被杀案、二〇〇五年薛娜失踪案等三起刑事案件,我的脑海里突然像闪了一道电光,如果从时间顺序上讲,薛娜失踪案是整个案件的起点,那杜笑花身后的那个神秘人物在二〇〇五年就已经出现了。
杜笑花在初中阶段甚至小学阶段,有没有围绕着她发生过类似案件呢?如果有,那个神秘人物应该就是在那时出现的?这样一想,我突然想起了小学阶段发生的一件事,那件事几乎成了当时的大新闻。比我们高一级的学生邵威,强奸了同校女生郑小丽,然后残忍地杀害了她。案发后,邵威被警察抓走,我们都以为杀人偿命,他一定会吃枪子的,可没想到他被劳教了三个月后就放出来了,原因是他还未成年,受法律保护,法院无法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当时舆论哗然,许多同学还在悄悄议论,说邵威虽然十三岁,可他的块头比大人还威猛,身高一米七三,体重一百四十多斤,像那样的人,怎么能算未成年人呢?
邵威被放出来后,学校还得接收他上学,可邵威接受了公安局的教育后仍然恶习不改,经常骚扰女性,男生也怕他,谁要惹了他,他就打谁。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概没过多久,邵威被人杀了,后来报纸上还做了报道,坊间的流传也很多,都说邵威肯定是欺负了谁家的姑娘,被家长知道后咽不下那口气,杀了那个畜生。
警察破案未果,这个案子就成了一个悬案。现在,当我再次想起往事时,不由得与围绕着杜笑花发生的那三起刑事案联系到了一起,一个特大的问号便倏然映入了我的脑海:邵威的死,会不会与杜笑花有关?如果与杜笑花有关,是否可以从这起案件中发现一些新线索?
当我把问题想到这个层面后,大脑立刻高速运转起来。我想起了小学时的杜笑花,想起了她瘦瘦高高的样子,想起面对她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人的样子。我就这样想着,上了六楼档案室,调出了二〇〇二年的刑事案件的卷宗,很快就查到了邵威遇害的时间——二〇〇二年九月二十七日。上面是这样记载的:
被害人,邵威,现年十三岁,区一小六年级学生。案发时间:九月二十七日晚八时;案发现场:二元桥头西郊沙枣树林。遇害人被一刀割喉,喉咙刀痕长十八厘米,深三点二厘米,经现场勘探,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凶手也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证据。
办案人:章世杰
我掩卷想了很久,一刀割喉,虽说与张山、李疯子被杀的方式不一样,但都是一刀毙命,这一点应该是相同的。这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我必须通过别的途径查一下,当年的杜笑花有没有受过邵威的欺负。这是一个很隐秘也很敏感的话题,我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如果让受害人知道了,无疑对她是一个伤害。我在回忆中极力寻找杜笑花的点点滴滴,隐约想起在五年级时,学校为了迎国庆,要举办班级间的歌咏大合唱比赛,我们班为了拔得头筹,每天下午都要排练两三个课时。
杜笑花本是我们班唱得最好的女生,她却没有参加。一问,才得知她妈妈给她请了病假,好像病了一两个星期,国庆节刚过完,我们就听到邵威被人杀死在了沙枣树林中。这个节点很重要,我思来想去,还是去找我们的班主任问问,看她是否还有印象。
我叫上周小飞,一同来到区一校。我的母校除了校址没变,其他的都变了,变得陌生了,再也找不到十多年前熟悉的路径,所有的记忆都被新起的教学大楼颠覆,整个学校从里到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所小学的变化,折射出了城市的变化,从一座城市的变化,折射出了中国的变化。我想,等哪一天有空了,我就以这个题材写一篇文章,说不定还可以在《西州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
我很快就找到了班主任祁老师,十多年没见,当初公认的美女老师早已步入中年,体态变得近乎臃肿。不过,她那和蔼可亲的样子还是那么让人温暖可信。当我说明来意,向她提到当年邵威之死她有没有怀疑对象时,她略略深思了一下,说:“邵威的死还真是一个谜。当初在学校很轰动,各种猜测都有,有人怀疑是被郑小丽的家人所杀,也有人怀疑他可能被另外受害者的家长所杀。但这都是猜测,后来警察介入,排除了郑小丽家人的嫌疑,却也没有找到其他受害者究竟是何人,凶手自然也没有找到,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老师,我有个疑问,想向你求证一下。”
“说吧,你现在是警察,直接问就是了,还客气啥!”
“老师永远是老师,别说我是个警察,就是当了市长,在老师面前还是学生。”
祁老师微微一笑:“就你嘴甜,小时候就乖,现在还这样。说吧,我还急着给你回答哩。”
“在我记忆中,五年级时学校举行歌咏大赛,那次杜笑花好像请过一个阶段的假,没有参加,你有印象吗?”
祁老师想了想说:“时间久了,记不起来了。” 刚说完,又突然说,“噢!对了,好像有点儿印象,是她妈妈来请假的,说杜笑花在胡同中被一只疯狗惊吓了,要在家休息几天。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杜笑花的妈妈还给我带了一包她自己做的月饼。”
我高兴地说:“老师的记忆力就是好!你对杜笑花的家庭成员有印象吗?”
“有,当然有印象。大概过了一星期,杜笑花还没来上课,我就去家访,看看她好了没有。我对学生做家访的次数数不胜数,唯独对杜笑花的家访印象深刻,原因是杜笑花的妈妈长得特别漂亮,当时就觉得她像个电影明星,却没有见到她爸爸。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因为杀人被判重刑,死在了劳改农场。那次看到杜笑花,她的确瘦了许多,我就安慰了几句,让她别担心学习,情绪调整好再来上学。大概家访过后没几天,她就来上学了。”郑老师说到这里,警觉地看着我问,“怎么?你问我这些,对你们破案有用吗?”我笑着说:“我是随便问问。不过,我可以告诉老师的是,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杀了。在调查这个案子的过程中,顺便了解一下她小学的事。”
郑老师吃惊地“啊”了一声:“凶手是谁,抓到了没有?”
“还没有,正在调查中。”
“哦,我明白了,你想了解杜笑花当年是不是受过邵威的欺负?”
周小飞不失时机地说:“祁老师真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们方队的伎俩。”
我趁机说:“这是老师教导有方,才使我从小就能茁壮成长。”
郑老师突然微笑着伸出手掌一推,打着这样的手势说:“得得得,少来,方向东,小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机灵鬼,没少得到过我的表扬。可是,污人清白的事儿我可不能乱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我只好笑着说:“好的,老师,下次有空我再来拜访你。”
告别祁老师后,我立即让周小飞在手机上查了一下,二〇〇二年的中秋节是新历的多少号?
周小飞很快给了我答案:“九月二十一日。”
“这就对了。二〇〇二年中秋节的头一天,也就是九月二十日,杜笑花的妈妈到祁老师那里说杜笑花受到了惊吓,并为杜笑花请了病假,一星期后,也就是九月二十七日,邵威遭到杀害。这就是说,杜笑花受到惊吓后,直到邵威被杀后才去上的学。”
周小飞吃惊道: “师傅的意思是,邵威的死也与杜笑花有关?”
“如果时间节点不是偶然的巧合,那杜笑花的妈妈所说的杜笑花被疯狗惊吓,应该指的就是被邵威凌辱了。当然,要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还需要我们进一步调查了解。”
周小飞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了杜笑花的同桌,一个肉头肉脑的男生,名叫陈少文,他现在在二元桥菜市场那边开着一家日用杂货铺,去年我无意进了他的杂货店,还在那里买过烟,印象中生意很不错。想到这里,我说:“你跟我去见一个人,他是杜笑花当年的同桌,或许能打探出点儿什么。”
我和周小飞驱车来到二元桥菜市场停车场,然后步行到陈少文的日用杂货店,店外两边摆放了一大堆的杂物,有拖把、塑料盆、卫生纸、拖鞋,看起来既实用又丰富。春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在门口,陈少文见了我,大老远地就伸出了手,说:“老同学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而且还吹来一位大美女。”
小学时,陈少文肉头肉脑的,不爱说话。成人后,他竟然变了样儿,大概是开店的缘故,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办案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生意还好吗?”
“过去还不错,这几年越来越不行了,实体店几乎被网购挤垮了。你想想,不光这锅碗瓢盆网上有卖的,连牙膏牙刷卫生纸网上都有,足不出户就能收到货,尤其那些懒人,谁还来店里买?”他说着拿过两把凳子,让我们坐在了店门外,“这里通风,舒服些。”
然后又拿过两瓶矿泉水,塞给我和周小飞说:“早就听说你当刑警队队长了,在我们小学同学中,你可是最有出息的。”
“我这算什么出息?比起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差远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算什么老板,只不过是混口饭吃。”
我借机向他问起了小学的有关同学和老师,陈少文显然听到了杜笑花的丈夫张山被杀的事,问我:“听说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杀了,凶手抓到了没有?”
“案子正在侦破中,凶手迟早会落网的。”
他“哦”了一声,又问:“现在找到线索了没有,不会是情杀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有点儿紧张,似乎担心着什么,让我好生奇怪,我便说:“线索当然有,现在还属于保密阶段,不能公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怀疑到了什么?”
他马上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能听到什么?只是随便猜测,没有别的意思。”
我点了支烟,心想他怎么怀疑是情杀,就出其不意地问:“好像小学时你与杜笑花是同桌,关系应该不错吧,现在还有来往吗?”
陈少文嘿嘿一笑:“同桌是同桌,那时候她那么出众,我又不善言辞,几年下来,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到后来,各自有了家,我们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来往了。”
我想了一下,又问:“你还记得小学时比我们高一级的那个邵威吗?你有没有听说过,邵威除了祸害过郑小丽,有没有欺负过我们班的女生?”
他怔一下,有点儿惊慌地说:“那个邵威我当然记得,但他有没有祸害过我们班的女生,我就不知道了。”
我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心虚,就说:“你别紧张,好好想一想,我与你聊这些,不是来八卦的,主要是现在有个案子与邵威有关,我们想了解一些真实情况。当然,我与你的谈话会绝对保密,请你放心 。”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能替我保密?”
“你放心,我以人民警察的名义向你发誓,绝对保守秘密,不会出卖你。”
“其实,我在二元桥头的沙枣树林里,看到过邵威欺负杜笑花,当时我怕被邵威看到杀了我,就偷偷溜走了。接着好几天,杜笑花没有来上课,我还真有点儿担心,是不是杜笑花真出了什么事。大概又过了几天,突然听到邵威被人杀了,死在了那片沙枣树林里。当时我就想,可能邵威在那里欺负别的女孩子,发现后被杀了。”
“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他叹了一声说:“除了告诉过我的表哥谢成,再没有其他人了。因为这毕竟关系到杜笑花的名誉,传出去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我本该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对谁都不能说,没想到上高中后,我表哥谢成喜欢上了杜笑花。两个人的关系在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我怕表哥与杜笑花真成了一对儿,将来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接受不了再分道扬镳。要是那样,对两个人都是一种伤害。所以,我只好把看到的秘密透露给了表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各自拥有了家庭,日子却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我就越来越觉得我当年的提醒也许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我不提醒,他们真走到一起了,说不准过得比现在幸福。”
“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错,也只能是邵威的错。”
“也是,那邵威真是个恶棍,当时被杀后,还真是大快人心。现在,我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主要是想让你们知道,杜笑花的丈夫不可能是谢成杀的。谢成当年与杜笑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分手的,现在,他不可能绕了一个大圈儿,为了得到杜笑花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害她的丈夫,他根本就没有这种犯罪动机。”
我不觉诧异地问:“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前几天我老丈人住了院,我看完老丈人后,顺路想到谢成那里说件事,没想到刚到他办公室的门前,看到你们也进了门,我就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你们的谈话,我想你们大概怀疑谢成为了得到杜笑花而杀了张山。”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说:“老同学,我们是向谢成了解一些情况。不过,请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他的。谢谢你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会为你保密的,也请你保守秘密。”
陈少文这才高兴地说:“好好好,这我就放心了,我不会外传的。”
与陈少文告辞后,我感到思路一下清晰了许多,很显然,杜笑花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在高中时出现的,而是在她读小学时就出现了,这也就从根本上排除了谢成的嫌疑。
周小飞说:“师傅,看来邵威的死与杜笑花一定有关,我们要不要再找找杜笑花,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她有何反应?”
“找到她,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这一次,应该找她妈妈杜秋燕探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