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叫我们汇报案情,说实在的,案子调查到这一层面,我还真有些无法开口,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我明明觉得前面有个人影,就是看不清他的面目。我极力想去靠近他,却被迷雾挡住了视线。也许,那迷雾,就是时间,是它隐藏了真相。
我只好从张山的案子说起,说到了六年前的李疯子旧案,又从李疯子的旧案说到了十五年前的少女失踪案。张局听完问我:“你怀疑这三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是的。我觉得这三起恶性案件有一个共同点,受害人都是杜笑花。如果按顺时针的方向推理,应该是这样的:十五年前,杜笑花在上高中的时候,受到同班同学薛娜的侮辱,没过多久,薛娜就消失了。应该从那时起,杜笑花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物。六年后,杜笑花走上社会,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李疯子,对杜笑花及其一家人的生命安全造成了极大威胁,那个神秘人物再次出现,结果了李疯子。杜笑花结婚后,一直遭受张山的虐待和家暴,那个神秘人物不得不再次出手,结果了张山。从这一系列恶性案件中不难看出,无论谁伤害杜笑花,谁就得消失。之所以如此,我觉得杜笑花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暗暗保护她的人,这个人就是杀害张山、李疯子,让薛娜失踪的凶手。”
张局问其他几位:“你们的意见呢?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周小飞向我投来了充满敬意的一瞥,然后问:“我完全认同方队的分析。这几天我又对二元路羊肉馆做了暗访,杜笑花接管羊肉馆后正改换门庭,进行装修。杜笑花偶尔也过去一趟,看不出她与马得理有什么特殊的交往,还听说他们因为利益关系发生过争吵,由此我觉得那个神秘人物不是羊肉馆的二老板马得理,可能是那个外科医生谢成。”
张局问:“理由呢?”
“一、从动机上讲,谢成从小就喜欢杜笑花,默默地守护他喜欢的女生也在常理之中。二、从作案的条件讲,他有手术刀,又有操刀的技术,一刀毙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技术活。所以,我觉得他的嫌疑最大。”
我说:“他是有嫌疑,但还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谢成真心喜欢杜笑花,他完全可以得到杜笑花,不可能把机会让给张山。既然他没有选择杜笑花做他的妻子,说明他并没有真心爱过她,或者说,爱是爱过,爱得不够深,更没有爱到为杜笑花冒险去杀人的程度。”
周小飞说:“说不定他们有难言之隐,比如,他们彼此相爱,为了守护一个秘密,不想引起警方的察觉,才不得不放弃结合,两厢守望。”
白拥军说:“对对对,极有可能,除非他们有难言之隐,否则讲不通。”
我说:“你们讲得不无道理,但谢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这也是个未知数,所以,未经调查,还不能过早下结论。”然后我看着白拥军说,“李疯子的社会关系你调查的怎样?”
白拥军说:“李疯子的父亲原是红星厂的老员工,李疯子从小在农村长大,后随母亲来到西州。母亲病逝后,他接父亲的班成了红星厂的职工,后来父亲也病逝了,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农村姑娘。结婚不久,赶上了下岗潮,媳妇接受不了现实,跟浙江来的一个生意人跑了,李疯子思念成疾,就得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据红星厂老家属的人讲,李疯子家里再没人了,亲戚也很少,社会关系很简单。李疯子患病后,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与他断了来往。由此推断,李疯子根本没有过命的兄弟和朋友,不可能有人认为他是被张山所杀,就会为他两肋插刀,报仇雪恨,再去杀害张山。”
我说:“由此看来,当初李疯子死了,杜笑花认为是张山所杀,张山死后,她又说可能是李疯子的什么人找张山报仇,我觉得这只是杜笑花向我们放的一个烟幕弹,目的是让我们忽略真正的凶手。这个神秘人物就隐藏在杜笑花的身后,要想识得他的真面目,就得层层剥皮,像剥洋葱那样从外到里,剥到最后,总能剥出真相来。所以,下一步,我和周小飞先接触一下谢成,从他和杜笑花的关系中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白拥军和刘慧娜到边阳区中学,查清楚当年薛娜、谢成、杜笑花三人间的关系,必要时找找当年负责调查薛娜案子的片区民警,能否从他们当初的原始记录中找出疑点。看看张局还有什么指示?”
张局说:“就按你们的思路分头去查,争取尽快给我真相。如果人手不够,等汪岩和李洪他们那边的普查告一段落,立即让他们参与其中。”
我说:“谢谢张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这几个就够了,人多了没用。”
散会后,我们下楼刚上车,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杜笑花打来的。这是我接手张山案子后,杜笑花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对周小飞说,杜笑花的电话。说着忙接通了:“你好,杜笑花,我是方向东。”
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你是方警官。我有个怀疑目标,能不能向你们反映一下。”
“当然可以,你现在在哪里,我们过去找你方便吗?”
“方便,我就在家。”
“好,我们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周小飞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有新情况?”
“是。她说有怀疑目标。现在就去她家。”
“这倒是很新奇,我看你的这个老同学还真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感觉她思维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东西。”
“这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吗?”
“不,这也是一个警察的直觉。”
周小飞说得没错,我也有此感觉,与杜笑花接触几次后,总觉得她身上有一层迷雾,让人一眼看不透。
开车路过一个水果摊,周小飞说:“师傅,等等。”
我边说边靠路边停了下来:“你要干什么?”
“买点水果。”
看着这小丫头的背影,实在养眼,长腿细腰,走路很有节奏感,随着腰身的扭动,长发像马鬃一样抖来抖去的,抖出了女性的风韵,也抖出了青春的节奏。这让我突然想起了赵蓉,我曾经的恋人,她也是这般青春靓丽,这般活力四射。没想到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穷凶极恶的歹徒朝她的心口刺了一刀,被抬到医院后,因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光荣牺牲了。赵蓉的牺牲,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一晃几年过去了,我试图想忘记她,可就是做不到,一不小心就会触到我的痛处,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比如现在,比如此刻。
周小飞买了一袋水果,上车后说:“出于礼貌,这次去她家我们应该带点水果,表示对她的慰问。何况她是你的老同学,这次她又向我们反映情况,你说是不是?”
我有点儿感激地说:“是是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忽然扭过头来诡谲地一笑:“但这账还是要算在你头上,你嘛,也可以用请我吃饭的方式来抵销。”
我坏笑着说:“没问题,一碗牛肉拉面,两瓣大蒜而已。”
她高兴地说:“好呀,以这样的方式抵也可以,一次还不完,可以还十次,十次还不完,可以一百次,一千次。”说完,自顾自地疯笑了起来。
我被她的笑声感染了,心情立马好转了许多。
来到杜笑花家,她看到周小飞拎了一大袋水果放到了餐桌上,就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便来,带什么东西?”
周小飞说:“没什么,一点水果而已,这不过是我们方队对老同学的一点心意嘛。”
我马上接了话:“是的,一点心意,不必客气。”
我们入座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杜笑花说:“我刚才打电话说有怀疑对象,当然,这仅仅是怀疑,是不是真的,就靠你们警方调查了。”
我问:“你怀疑谁?”
“不管我说出的是谁?你们都得替我保密。”
“没问题,对提供信息的人,我们警方会绝对保密的,这一点,大可请你放心。”
“我怀疑是马得理杀了张山。”
“理由呢?”
“理由就是马得理有作案动机。因为张山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
周小飞说:“张山死了,张山在二元羊肉馆所占的百分之七十的股权不是由你继承了吗?马得理还是占百分之三十的股权,怎么能说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不错,我是继承了张山百分之七十的股权,但马得理想架空我,独霸二元羊肉馆的控制权。当我看清了他的野心后,我才不得不怀疑张山的遇害可能与他有关。还有一点,我感觉他与前台的顾小玲关系很暧昧,说不定这是他们俩的预谋。”
我一听她的话,不免有些失望,她怎么又把我们绕到了问题的起点上。她真是这么想的,还是有意扰乱我们的视线?或者说,是想借我们的手打压马得理与顾小玲?
我说:“案发后,我们已经对二元羊肉馆做了全面调查,马得理和顾小玲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们已经排除了对他们的嫌疑,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张山不是他杀的。至于在管理上出现的分歧,与案子本身没多少牵连。”
“那你们查到了没有,张山究竟是谁杀的?”
“现在正在查,还没有查到。另外,我还有个问题想顺便问问你。”
“没问题,你问,协助你们调查是我的责任。”
“二〇〇五年,你在上高中时,有个名叫薛娜的女生失踪了,你有没有印象?”
她想了一下说:“有呀,当然有。那也算得上是学校的一个大事件,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失踪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或者说,有没有怀疑过她被什么人绑架了,或者是遇害了?”
她摇了摇头,粲然一笑:“至于她失踪的原因,我没有想过。不过,怀疑倒是怀疑过,其实也不止我一个人怀疑,其他同学也议论过,说她可能被人贩子卖到深山老林,给别人当老婆去了。也有人说,可能她爸爸得罪了什么人,被黑道绑架了。不过,说是这么说,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们警方没有查出她的结果吗?”
我没有回答她,却直接反问:“据说这个薛娜当初喜欢你们同班的一个叫谢成的男生,而谢成喜欢的人却是你,所以,薛娜对你进行过极端的报复,有过这样的事吗?”
她不觉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少不更事,谈不上喜欢谁不喜欢谁。不过,薛娜欺负我的事儿还记得一些,她仗着她爸是副区长,有恃无恐,对谁都那样,也不光是对我。”
“那个叫谢成的男生,你们还有联系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大学,我们几乎就断绝了来往。听说他现在在市医院上班,多少年了,我们都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你突然问到他,是不是怀疑他?”
“没有。我也是随便问问。”
周小飞突然说:“杜姐,我想问问你,当年谢成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们俩没走到一起?”
杜笑花说:“你问我,我又问谁去?我并没感觉到他有多喜欢我,况且,你也是当过学生的,那时候男女之间什么都不懂,当时的喜欢不喜欢跟以后能不能在一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以,我还真的说不清。”
我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谢成由于喜欢你,不忍薛娜欺负你,从而对薛娜采取了非常手段,才导致了她失踪?”
我在用词上很谨慎,尽量避免太敏感的词语,以免刺激她。还好,这次杜笑花并没有生气。
她冷笑了一声说:“为了我,他会那样做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根本不可能。一是,我与谢成的交情还没达到他为我舍弃性命的程度。二是,退一步讲,假如他为了我那样做了,那么后来呢?按正常的行为逻辑,我们完全可以走到一起,可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走到一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根本就没有爱的基础,他根本不可能为我去冒那种风险,道理就这么简单。再说了,当时警察也来学校进行了调查,薛娜失踪时谢成有不在场的证明,谁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没想到十多年了,你怎么突然怀疑起了他?”
“因为有些巧合,我才那么一问,请不要在意。”
“我倒不在意什么,就怕你这样胡乱猜测,冤枉了好人。”
周小飞突然接过话:“杜姐,猜测不是定罪,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的。我倒是觉得你的身后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总在默默地保护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他总会出手相帮,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杜笑花淡淡一笑:“两位警官,我还真没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们能告诉我吗?”
周小飞说:“对不起,杜姐,我也是猜测,所以才问你。”
杜笑花说:“问我?我的回答可能让你们很失望,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退一万步讲,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默默地爱着我,守护着我,他为了我,可以舍生忘死,可以让薛娜莫名其妙地失踪,可以杀死李疯子,可以杀了张山,那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又图什么?如果说他为了得到我,他让薛娜失踪后,就有机会了,可他没有现身。杀了李疯子后,他同样有机会,可他还是没有现身。我们不妨再继续假设,他又默默潜伏了多年,忍耐了多年,看到张山不仁,又杀了张山,按说现在他该现身了吧,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听着她这一连串的疑问,我觉得在逻辑上很合理,但如果把推理的前提置换了,那个人如果不是为得到她,难道还有献身的必要吗?想到这里,我便客气地说:“请老同学不必介意,我们只不过是探讨而已,今天就聊到这里,打扰你了。”
她说:“不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尽管问。”
出了小区,我们上车后,周小飞有点不服气地说:“从常理上讲,杜笑花说得没有错,可有些事并非常理能说得通的。如果真是谢成和杜笑花合谋做了薛娜,他们反而不能结合,那样的话受害者家属和警方肯定要把薛娜失踪的矛头指向他俩,他俩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于是,他俩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不得不有意疏远。后来,谢成为了保护杜笑花,又不得不杀了李疯子和张山。”
我说:“如果按这个思路推理下去,一切都解释通,但我又觉得这种解释似乎过于牵强。”
周小飞说:“是有些牵强,不过也并非毫无可能。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在他的推理小说《白夜行》中写过这样一个故事,男主亮司和女主雪穗从小认识,亮司为了保护雪穗,先后杀死了好几个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得到雪穗,只是出于爱。所以,我还是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爱。”
“好吧,你的意见先保留着,等中午吃过饭,我们去会会谢成,看他那里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周小飞高兴地说:“好呀,中午是不是考虑要请我了?”
“好,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