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金吾才哥儿拎着个食盒,等秦不知一开门,就立即点头哈腰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

“客人,您点的老锦记牛肉汤面。”

才哥儿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环顾房中一圈,再看向对面的莺歌楼。

莺歌楼仅有的三个人死了两个,剩的那孩子美英被收留到秦府之中。这会儿黑灯瞎火,死气沉沉,不比只有一间灯火的藏恩楼好到哪儿去。

才哥儿先将一碗面端出,放桌上,装作手没拿稳,洒了些面汤,赶紧惊叫着用手去擦。

期间几个暗号就被才哥儿敲打出来。是南理的暗语:

昭南殿下在附近,今日是布局。

秦不知八风不动,斥责才哥儿:“你倒是小心点儿啊!”

又像是没忍住,揪住了才哥儿的衣领,低声道:“李昭南早知倭贼的事情?”

难为他还当李昭南是倭贼的同伙。

才哥儿一叠声哀哀痛叫和道歉之间,抓上秦不知的手,低声道:“今日要抓的是后头的人,海卫军也在附近,昭南殿下将机会给了你,你莫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海卫军?秦不知拧眉,他大哥不是说中午离京回东南么?

秦不知将人放开,才哥儿赶忙借端另一碗面的功夫,尽量不动唇道:“这小子身上有东南海防图和投名状,都是真图真名册,被他藏在哪儿?”

秦不知坐下,嗦面,借着张口咀嚼出声,“肚子里。”

才哥儿将东西都取出来,低声再道一句“有数了,开膛破肚。尚不知道倭贼在哪儿,殿下万事小心”,便高高兴兴地伸手,冲秦不知要钱。

“客官,十两银子。”

“十两?!”秦不知一口面险些呛到鼻子里,“你怎的不去抢?”

才哥儿有意嚷嚷道:“老锦的外送就是五两银子一碗的,您出去扫听扫听去,我这儿可是童叟无欺啊!”

秦不知将面整碗放回他那食盒,顺道取了里头的短匕藏到袖里,“拿走拿走!我不吃了!你这什么黑心店家,五两一碗?!”

才哥儿眼睛大瞪,“来藏恩楼的贵客,怎可能十两银子都没有?!您在藏恩楼找不着姑娘,也别拿我撒气啊!”

秦不知呸了他一句,“你少给我贫嘴,我要不是听这位朋友的劝,想着今夜来藏恩楼快活快活,我会碰上你这黑心店家?!赶紧走!敢跟老子拿钱?五言,打他!”

一直在旁被迫听他们低声商量的五言面色痛苦,被秦不知哥俩好一样一点名,肩头都跳一跳。

但好歹也看出来了,这俩是有意争吵,做出秦不知是他五言带上门来的恩客的假象呐!

“我……”

五言早早被才哥儿一句“开膛破肚”吓得出不了声,才哥儿一进屋就有意无意将凶狠的目光放他身上,他要不是今日没喝多少水,早就吓尿了,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长长的“我”字之后,门口处传来一个怯怯的黄莺啼。

“请问……是这位公子点的歌姬么?”

秦不知正背对门口,听这声,突然一小股战栗自他的尾椎迅速往上窜,直窜上他天灵盖。

猛地一转身看去,被门口娇怯站着的人闪花了眼。

谢春风站在门口,正由着她身旁的——

秦不理?!

秦不知瞪大眼,看自家大哥尽心尽力扮演一个沉默的打杂小子,将披在谢春风肩上的狐裘取下。

谢春风抱着一把琵琶,含羞带怯,不好意思将房里的众人看着。

秦不知原以为没有比他大哥出现在这儿更叫人堂皇的事情了,直到看到谢春风的打扮。

她面上虽然蒙了一道红纱,但隐约能见着红纱下头是一双殷红的唇。红纱遮挡不住的眼睛如秋水生波,眨眼之间透着无限欲说还休的风情。

她穿的又是北游舞姬爱穿的那种灯笼胡服,衣袖和裤腿宽大,在手腕和脚腕处收紧,走动之间有风鼓动,好像人飘**在一团红纱云中。

那衣服又短又露肩,只恰好将胸前风光遮挡,露出她一双单薄的肩和平滑的腹部。

她在转身将什么东西递给秦不理的时候,秦不知甚至能看见她瘦削的肩胛骨,像蝴蝶要展开的一双翅。

她的背真直真薄啊,平日里严肃正经的公服下头,竟然是这般凹凸玲珑的身躯,肤白嫩滑,腰窄腿长。

秦不知耳朵倏地嗡嗡作响,觉得有热气涌上鼻间,面皮也发起麻,一双眼放在含羞带怯的谢春风身上,压根就移不开。

“公子想听奴家唱曲儿,还是跳舞助兴?”

谢春风见秦不知木木然直直盯她,心里紧张,生怕是自己演得不像。

方才藏恩楼的花娘临时给她恶补一些花娘日常的言行,还给她打扮过。但时间仓促,已经没法再精心了。

秦不知这样直愣愣地皱眉看她,谢春风就以为是自己哪处不太妥当。

她不是没来过风月场所,不是没接触过这些下九流的人物,但看过、见识过和扮演是两码事,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好。

“公子,公子?”

谢春风捏着嗓子说话,尽量叫自己显得娇媚一些。

她平日里哪儿会这样,若是叫京都府的同僚们看到,指不定又要腹诽她一阵,编排她一阵。

秦不知在秦不理的瞪视下回过神来,低咳了好几声,将鼻间的热辣和喉间的干涩忍住,如坐针毡,同谢春风道:

“给小爷我看看你拿手的。”

话虽然说的吊儿郎当,好像常混风月场的人,耳朵尖却冒着可疑的红。脸上的,若不是他面色还苍白一些些,将那潮红遮淡了不少,早就叫人看出他的羞了。

那羞之中,还有压不住的喜和期待。

秦不理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弟弟那颤抖的嘴角,分明是想大笑又不好大笑。

真是个雏儿。

秦不理收了谢春风的狐裘,往后退一步,退到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做一个称职的牙郎。

但秦不知话一出,谢春风抱着琵琶就犯了难。

拿手的?她不会唱也不会弹,能有什么拿手的?总不能给秦不知舞上一刀。

可听音坊中谁家花娘是耍刀待客的?

秦不知也立即从她的踌躇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咳两声,放浪形骸大声道:

“那你过来,陪本公子喝两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