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喝酒,假扮牙郎的秦不理递上来的却是水。

秦不知悻悻地,闷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眼觑向身旁挨着一个谢春风的五言,心中嫉恨,再倒一杯水。

方才不是他叫谢春风来敬酒的吗?怎么最后便宜了这臭小子?

谢春风一身清凉打扮,这寒冬腊月里,藏恩楼也没有言照清家那样的地暖。今日没人营业,房中也没有可供取暖的炭火。秦不知仔细去,注意到谢春风肩头已经泛起一层细细的疙瘩,眉头微微一皱。

又是袒肩又是露腹的,藏恩楼的窗还开得极大,谢春风看着是一副发寒了的样子。

秦不知转头看站在门口的秦不理——手上拎着的那领狐裘,再转头看大开的窗扇,才要动一动站起身,膝上落下一手,将他微微一按。

谢春风的手算不得柔软,她是做巡捕的女子,那又是她持刀的右手,自然不会像烟花女子那般柔。

但秦不知心头还是立即浮上了“柔若无骨”四个字,那温暖的触觉顺着他被按压的膝头,被雷击着似的窜上他的脑子,浑身一僵,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春风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虽然知道那是个制止的暗示——若是窗子一关,这房里的情况可一丝都没法再叫隐匿在暗处的人听到见到。

但刹那之间,秦不知还是立即就双眼灼热,鼻尖发酸。

脑子里响起的都是茶馆说书张的什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年的铁树要开花”之类的坊间话,蓦地竟热泪盈眶,感动得只想哭泣。

这受宠若惊的感动之中,秦不知的手便不自觉放下去,斗胆覆上谢春风的手背。

掌中的手一僵,要逃走。秦不知一把捉住,将计就计,干脆大大方方放到台面上,壮着胆子高声调笑道:

“美人儿怎的只跟我们五言公子聊得痛快?就不打算伺候伺候本公子?”

说着,秦不知将谢春风的手放上他的心口。

只见谢春风虽仍然娇媚笑着, 看向他这头的眼神之中却多了几分——秦不知猜测那是不耐烦。

忍着快要着火似的耳朵的灼热,秦不知挨个将谢春风的手指细细揉捏,听她借着倚靠五言的时机,娇气低声地说话。

嗯……娇气低声地审五言:

“刘葵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美人不理他,他大大方方吃美人豆腐。将那只手放上自己的脸侧,秦不知看着清繁间的门,脑子里快速思索着对策。

这么待下去,倭贼若是不现身也是白搭。

方才想着他带着五言在这儿等,对方见他们势单力薄,有极大的可能纠集现身,到时候他揪着他们的头子,往下的事情不就是顺藤摸瓜么?

但如今多了谢春风和他大哥……

再加上外头有昭南世子和执金吾才哥儿等人,虽然他们不吝是能助力的好手。可秦不知如今没捉摸透具体的情况,知道的、一心想要的只有——有倭贼要拿五言偷走的海防图和投名状。

秦不知不怕人手不足,怕只怕这阵仗,会将人吓得不敢上门。

他当前倒是想到一计,方才也铺垫了一下的,就是要同五言打一场。

最好是能将五言打个半死,动静闹大些,逼那些倭贼现身。

毕竟五言如果死了,他们就没法从他这儿找到海防图和投名状。

争风吃醋,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秦不知心不在焉,听五言说着刘葵歌是倭贼所杀。

刘葵歌暗中观察藏恩楼已久,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来京城。踟蹰了大半年,才在中秋后现身听音坊。

“他来的那时候,除了我姐姐和昭南世子之间的事情,顺带连我和倭贼之间的事情都查探清楚了。”

谢春风娇声笑着,软软撒娇似的挨着五言的肩,“公子在说什么玩笑话, 哪儿有这么逗奴家开心的?”

那笑声,想有只猫爪在秦不知心上挠了一下。

又听谢春风压低声音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能查到你们姐弟的事情?”

秦不知也明白谢春风那意思。京都府的人都不知道辖区内有倭贼,刘葵歌一个外乡来客,短短大半年就知道了?

五言道:“他有路子。倭贼查出是从另一个商人那儿买到的消息。”

“是谁?”谢春风问。

秦不知一手支下巴,微微不满噘嘴,哀怨看着谢春风的侧脸。

到底是男人才察觉到秦不知那股酸意,秦不知看着五言小心看了他一眼,立即被他的目光蜇得将视线掉转开。

“只知道那人在城中生意很多。对了,我姐姐买贲木草香料的那家铺子,就是他的。”

秦不知错愕,同谢春风对视一眼。

那家交待了伙计对春风殷勤的铺子?那个知名不具的掌柜?

秦不知皱眉,将这背后的金主记在了心上。

又听五言继续轻声交待,配合谢春风的小鸟依人状,离谢春风的脸极近。

“刘葵歌想要逼我姐姐回去,找到了我,要把我和倭贼是一伙儿的事情抖搂出去。我同倭贼说了这件事情,他们答应我会处理刘葵歌,条件是要尽快拿到真正的海防图。”

秦不知皱紧眉,看谢春风风情万种的妩媚模样,继续问五言:

“那白妈妈呢?”

秦不知又得了五言一眼忌惮的瞟,“秦小世子是秦相的儿子,得当今陛下宠爱,倭贼担心他掺和进来,发现他们的踪迹。”

“这么说,白妈妈的案子不是你做的?”谢春风一手被秦不知拿着,只能用另一只不太便利的手,生疏喂五言喝水,“那你在京都府中,怎的说案子是你做的?”

五言面上讪讪,杂着懊悔,“我进京都府,是为的庇护。我不愿……再为倭贼做事。”

秦不知看谢春风神色是半信半疑,显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五言低下声去,道:“我家搬到东南不久,我就被倭贼掳走,拿我胁迫我爹。等我长大,他们又拿我爹娘胁迫我,给他们办事。但我昨天接到东南来信,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中秋前就已经不在了,消息被倭贼层层封锁,五言一点都不知道。

“我昨天原要带着这海防图去跟倭贼换我爹娘的,在街上碰到一个东南人,从他那儿得知的消息。”

五言如遭雷劈,索性心生一计,冒险去了京都府。

没了家,不能没了国。

房中沉默半晌,无人说话。

谢春风的手还被秦不知攥在手中,放在自己的脸侧。

突然,五言身子一歪,往谢春风胸口倒去。

又突然,秦不知大喝一声:

“五言!你这可不地道啊!小娘子是老子点的!你总霸着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