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一怔,接过狐裘,垂下视线,呐呐道:

“我当然是醒了,我醒来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了。”

秦不理嗤笑一声,拍一拍他脑袋。

没跟往常似的用上力气,只是单纯抚摸两下他的头。

“爹老了,我和你二哥都不在京中,秦家只有靠你才能稳固立足。”

秦不知像是被针挑了一下,肩膀微微一跳,抬头看他大哥的时候,脸上强行堆上了笑。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你和二哥总不能一直在东南和北疆,等我再去跟舅舅撒撒娇,你们就——”

“别去!”秦不理面色一沉,喝止道,“想要秦家好好的,你就别和陛下提这件事情!”

秦不知被这吼吓得微愣,怔忡看他大哥的神色,像是无辜的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眼中微润。

他在他面前,到底还是习惯了做一个孩子。

秦不理心中懊恼,又微微一叹。

男生女相,得李皇恩宠。虽说这恩宠并不单只是因为秦不知的好皮囊,还因为当年的事情。但说到底,还是因为秦不知的好皮囊。

秦不知长得和先皇后神似。

先皇后也是他们姨母,本就是一家人,当年又得李皇盛宠,至她死前,李皇枕侧只有她一人。

曾有谣言说是李皇心思龌龊。但在秦家人看来,先皇后无子,李皇不过是思念发妻,在秦不知身上找一个影子罢了。

只怕色衰而爱驰……

秦不理语重心长道:“不知,秦家当前算不得好,你也知道老爹那个脾气的。我和你二哥常年无法着家,若是阿爹有一日真的……那这家里头只有你一个男子了,你知道吗?”

秦不知发倔,拉着自己的狐裘,撇开头,有些不愿意听。

秦不理大掌一盖他天灵盖,强行将他的头转过来,看进他的眼里。

“秦不知,你也该长大了。听话。”

秦不知干脆闭起眼,不看他大哥。

秦不理心知他已经将话听进去,这会儿不过是犯倔罢了。顺着那脑袋将人往外一推。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老子守了你一夜也累了,你个混小子,知道自己扛不住何必还硬扛?!”

有意骂骂咧咧的话被关在门里头。

秦不知摸着被门扇撞疼的鼻尖发愣。

“大哥,这是我的房间,我也还没——”

梳头……

“滚犊子!”

“好嘞……”

秦不知没法不从善如流,披散着头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被风一刮,这才慢腾腾挪着步子往他爹娘的房间去。

有事找娘,这肯定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伺候他的小虎子被他大哥一起关进房里了,他大哥估计是因为同他说了真心话,不好意思面对他,所以他不走,小虎子也出不来。

那当然只能去找——

“娘!”

秦不知站在他爹娘房间外头,看着里头还点着灯,有人低声絮叨。就像小时候他被梦魇缠,惊醒之后都要哭着去找他娘。

房中的声音倏地止住了,有人低低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是咚咚咚跑来的足音。

门一开,秦不知没瞧见开门的人,视线往下一落,才看见矮小的怯怯的美英。

“美英?你怎的还没睡?”

“怎么没睡?”邰锦郡主没个好气,踱到门边,将只穿中衣的小姑娘拉到身后,警惕看着秦不知,“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秦不知无言。

倒也不用拿看登徒子的眼光看他,美英那小丫头身上有什么可看的?

“我大哥把小虎子关里头了,没人给我梳头。我还要出去找春风。”

秦不知尽量可怜巴巴道。

他自己可弄不好自己的头发,他可没那手艺。

“去找谢大人?这么晚了,谢大人还不睡么?”邰锦郡主便说便叫秦不知进门,又赶紧叮嘱美英去穿好外衣。

秦不知熟门熟路走到妆奁台前坐下,乖巧等着,道:“我这会儿出去,走到南德坊刚好天亮。我昨天给春风买了南德坊的包子,她没吃,我想再给她尝一尝。”

邰锦郡主取了梳子,想了想道:“南德坊新开的那家包子铺,前天我倒是去尝过的。我猜谢大人口味偏甜,你多买甜口的包子。”

秦不知点点头,转头问美英,“美英,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吃包子?南德坊还有阳春面,汤底浓香,吃好了我送你回来再去找春风。”

美英睁大了眼,受宠若惊,“可以吗?!”

秦不知莫名其妙,“当然可以。你以后就是我妹子,我去哪儿你跟着去——哎呦!娘!”

头皮被一拉扯,秦不知吃痛叫唤,看着他娘的目光泪眼盈盈。

“美英是个姑娘家,哪儿能跟着你这个成天不着家的乱跑?我已经安排好了,等过几天,就把美英送到学堂里读书去。女孩子家,还是要娴静些,知书达理的好。”

邰锦郡主梳好秦不知的头发,三两下就给秦不知在头顶扎了个浑圆的发髻。玉冠一戴,镜子里冒出来一个翩翩公子,跟方才披头散发好似乞丐的人天差地别。

秦不知满意得很,抱着他娘的腰撒娇,“谢谢娘!”

往时这种时候,邰锦郡主可是很享受小儿子的讨好的,今日却嫌弃将秦不知推开,哄着小孩儿似的同美英说话。

“美英,来,娘也给你梳一个。这么多年娘伺候这些臭小子都伺候累了,终于轮着我有个姑娘了!”

美英乖乖跑到妆奁台前,坐在秦不知一侧。

“快给我们美英让让。”

秦不知被邰锦郡主一推,一屁股跌坐在地,得了美英不好意思地看过来。

秦不知到底还是察觉到了异样,但理解得也十分快。

他娘这是想收养美英呐。

这样也好,他先前还担心美英成了孤家寡人,在听音坊那种地方没法好好长大。

“我爹呢?”

秦不知索性就坐在地上,看他娘给美英梳头编发。

小姑娘的发型就是麻烦,哪儿像男人家一样随意一扎就成。

也不像南理阿弥和谢春风,这俩人都是只扎一个高马尾,最多就加一根红绳。

“找族里的长老们商量去了,”邰锦郡主道,“入族谱要挑日子,你爹嫌美英这名字不好听,想叫大伯爷给美英重新取一个呢。”

嚯哦?都正儿八经要入族谱了?

秦不知盘着腿,拿了台上果盘里一个苹果,在衣袖上随意擦一擦,咔擦清脆咬一口,含糊不清地问感动得泪眼盈盈的美英。

“那我往后就是你三哥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叫秦不知!”

美英吸吸鼻子,嗫嚅了两声,没说出话,眼泪倏地流下来。

“不知哥哥,有人欺负葵歌姐姐,你也会帮我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