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辰,才缓缓醒来。
甫一睁眼,瞧着房中的秦不理,秦不知还有些懵,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哥,你不是去宫里了么?”
秦不理正捏着一封信皱眉瞧,听见秦不知的声音,将煨在桌上小火炉的药罐拿下,斟了一碗,晃凉了些,拿给秦不知。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早就从宫里回来了。”
秦不知头疼,原想赖着继续睡。但他大哥既然已经亲自端药走到了床边,他就只能拥着被子坐起身来。
一坐起身,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
秦不知接过药,一饮而尽。
秦不理道:“四更天。”
秦不知咋舌,“这么久了?”
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上了马车,被谢春风送回秦府。
上马车不久,他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头睡着了,这后头是怎么被送进府里,怎么到自己**的,他完全没个印象。
只记得方才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无数人的断手断脚堆叠在一起,有海风,有军号长鸣,远处还有男人们的吼叫声和厮杀声。
只是一瞬,场景转换,又转到那漫山遍野盛开的黄风铃下,树下站着一个穿新郎服的男子,就是他在莺歌楼里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一个鬼魂。
饶有兴趣的,这人带着满身的血将秦不知看着,赤脚站在一片血泊里头,眼里的光星星碎碎。不过一转眼,那张脸成了秦不知自己的脸。
秦不知因这倏地变化在梦里大喊大叫地往前跑,要抓住那小新郎揍一顿。
那新郎猛地又变成了谢春风的样子,赤足狂奔,将秦不知远远甩在后头。
到最后,变成秦不知在宫中碰见的那个女僵尸,双眼挂着两道黑蚕虫,大张着喷血的嘴往秦不知扑过来。
“你梦见什么了?咿咿呀呀叫个没完。”
秦不理将秦不知手中碗取走,交给下人。
秦不知困顿搓搓脸,嘟囔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罢了。”
那噩梦还老长,又长又吓人。
秦不理“嗯”了一声,过了好长一会儿,才道:“明日午后,我就要启程回东南。”
秦不知一愣,立即坐直了身子,惊讶道:“这么快?是东南沿海又有倭贼来犯了?”
秦不理点头,“军情急报,明日就得动身。”
秦不知有些不舍,“你们这才回来几天……册封嘉奖呢?”
秦不理道:“提前到今天下午了,你在睡着,我们便没叫你一起去观礼。”
秦不知懵懵的,总感觉心中惶惶。
“大哥,是不是昨夜出动了海卫军的事情……”
“不是。”秦不理斩钉截铁,又碍于有下人在,压低声音,“你别多想。”
秦不知点头,但心中却没法不多想。
老爹固执,前段时日几次三番惹恼李皇,李皇年纪越发老了,心胸越发狭窄,容不得别人指摘他的错处和不妥之处。秦不知怕他爹再这么跟李皇硬杠下去,秦家往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谢大人今晚来过一会儿,晚膳前。”秦不理道。
秦不知一怔,春风?
“她来过?她来看我吗?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瞧见秦不知紧张,秦不理脸上这会儿才有点笑容。
“不是来看你的,来看美英的。问了美英点儿事情,都跟刘葵歌有关系。”
秦不知难以置信,卑微怀着希望问道:“那……她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来看我?”
秦不理摇头,“没有。带了京都府的人来,只找美英,公事公办,办完就走了。”
秦不知失望,情绪低落下来。
秦不理好笑看着他那打蔫的模样,道:“就快天亮了,我看你就再睡会儿?”
秦不知摇头,“不睡了,睡得我头疼。”
“那你就将这些看看。”
秦不理走到桌边,将桌上几张纸拿来递给秦不知。秦不知要伸手接过,秦不理又微微将手一缩,一本正经将秦不知认真看着。
“这上头画的是莺歌楼那妈妈,你不怕?”
秦不知犹豫了一瞬,避开不想白妈妈那惨象,深吸了几口气,从秦不知手中接过那几张画。
“不碍事的,这画……这不是黑墨画的吗?没有颜色就没关系。”
画图人画功不错,知晓秦不知见不得那些细节的东西,血腥的、会引发不好回忆的细节都略过了,只重点专注了提着白妈妈的丝线是如何系的。
秦不知研究半晌,心中有了答案。
“这丝线系的手法和法子,我好像只在你带回来的木偶身上见过。”
秦不知看向秦不理,得秦不理微微一笑,点点头。
“东南沿海的歌仔戏,里头的木偶由人操控。为了叫观众看不到操纵的线,有追求的歌仔艺人都是用的透明的鱼线。但组成木偶的木块沉又实,鱼线丝滑,打结和系木块的位置若不特殊,没法提得住沉重的木偶。”
如出一辙,人的尸身可比歌仔戏的木偶沉得多,凶犯也采用了这种方法。
故弄玄虚,就是要用白妈妈吓人。
或者……
秦不知脑中一激灵。
或者只是专程为了吓他!
“大哥!你还记得吗?这案子原本是绥远的!”
秦不知一激动,就嚷嚷起来。
秦不理眉头一皱,沉声道:“不知,遇事不慌,我和爹是怎么教你的?”
秦不知好似被老夫子抓到开小差,吐吐舌头,一掀被子下了床,推开伺候穿衣的人,自己将衣服一件件套上。
“大哥,这案子是绥远的。绥远虽然破案率高,但听音坊的花娘们想必是听过他漠视下九流人士,又痛恨藏恩楼肖妈妈的。”
若不是这样,秦不知在今日早晨折返回听音坊,义正言辞那一番言论,也不会得到听音坊众花娘的钦佩,纷纷主动找他提供线索。
“杀死白妈妈的人先前一定笃定绥远接案,案子必定草草侦破。或许还将肖如月一开始就算计到了里头。”
肖如月大概是也猜到这般,才早早去了哑世子李二狗的府中避开。
哑世子才回京两年,他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一个花娘攀扯上的关系。但看起来关系也不算深,肖如月晚上就回来了。
秦不知走到外间穿鞋,继续同秦不理道:“但白日里我和大哥不是掺和到里头了么,案子从绥远手上被我抢了过来。我要是查,那刘葵歌就不可能被定成上吊自杀。我猜那凶犯知道我怕死尸,用白妈妈吓我。又或许是白妈妈知道刘葵歌的什么秘密,凶犯这是一举两得了!”
秦不知弯腰穿好了鞋,站起身来,看他大哥拎着他的狐裘,意味深长笑看他:
“不知,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