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哥儿默了一默,同秦不知道:“石斯年被人砸了后脑勺,是晕着回来的。你说,有没有可能,石斯年瞧见了什么东西?”
秦不知眉头一皱,“他看着打他的人是谁了么?”
才哥儿道:“我着急下来找你,多的也没问。他说打他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我看他是昏头了。”
秦不知细细一想,叫人看着这一处,提防这黑黢黢的大洞之中再有僵尸冲出来,随即撩袍往山上回去。
回得庙中,方才有回到人间的感觉。
悬崖下头又湿又冷,水汽沾湿人的四肢,又灌到人的口鼻里,走动和呼吸都觉得沉重和压抑。长久听着激烈的水流声,又叫人心生烦躁。
石斯年被安置在破庙门旁的一角,高盼岸和一个京都府的仵作正给他包扎伤口。瞧见秦不知疾步走来,神色凝重,都立即站起身来行礼。
秦不知无心应他们的礼,一撩衣袍,在石斯年身旁的台阶坐下,问石斯年:“你现在可好些?”
石斯年像面条一样软软瘫在地上,听秦不知的声音,强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得了秦不知一把扶。
“那些虫子,我之前同你们说过的气虫,我想将他们收集起来。”石斯年也不必秦不知多问,脑袋晃着,一副耐不住脑子里的眩晕的模样,但好歹坚持住了,“我听到那机关洞下头有气虫破壳的声音,我想僵尸都从里头出来了,下头应该不会有危险才是,我就进去了。没想到脚底一滑……”
石斯年也说得不甚肯定,捶一捶自己的额头,想用力摇头,遭仵作制止。
“别动,摇出你脑浆子来。”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的恫吓,石斯年脑后的伤好容易才止住血。寻常人像他被砸这么重,早就一命呜呼了。秦不知来之前,这仵作还跟高盼岸说呢,说也就石斯年头骨厚,不然他们得将他直接送到义庄去。
石斯年痛苦捂了半晌脑袋,才嗫嚅出声道:“不对不对,我是被人拉下去的!”
嗫嚅的声音逐渐加大,到后来,石斯年十分肯定,他在才迈腿进去,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下头就有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腕,用力将他往下一拉。
他那头也不是人砸出来的,而是顺着被往下拉的姿势,在石阶上磕出来的!
抓着他脚腕的人力大无穷,像拖着一个麻布袋似的,将他一路往下拉,拉到石阶底,还继续拉。
“他把我拉到外头去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山壁上的草木,在我眼前晃呢!”
石斯年又是气愤又是委屈,他着了人的道儿,还被人肆意拖出去了,并且。
“他还拿走了我的东西!”石斯年突然将这不久前的记忆碎片拼接回来,着急摸着自己身上,同秦不知几人怒喊道,“他拿走了!我那一罐子气虫,我集了好半天的,被他拿走了!”
石斯年说着,就要起身去着,但晃悠几下,没能站起来。
高盼岸扶着他,按照秦不知的意思将他按压住,免得他激动。
秦不知又问道:“拉你的人把你带到了哪儿去?你有印象没有?”
石斯年闭着眼,捶着自己的额头,想了好半晌,实在是痛苦至极,“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他力气很大,走得很快。我也忘了我是怎么上来的,眼前隐约有条路,我就顺着上来了。”
石斯年被拖走的时候并没有灯火,秦不知也没见他带着照明的灯火上来,大概是全凭求生的意志摸回来的。
“春风呢?”
听到石斯年这问,秦不知下意识咬紧了牙 ,没出声。
有个京都府的巡捕,秦不知还叫不上他的名字的,没个好气同石斯年道:“你还说呢!听到你掉到机关洞里头的声音,谢万户他们赶紧去找。找到外头,被人扑到悬崖底下去了。”
“悬崖底下?”石斯年怔怔的,喃喃重复,又突然瞪大眼睛暴起,“悬崖底下不是河吗?她跌到水里了?!”
秦不知还咬着后槽牙,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有手狠狠攥着他的心,尖利的指甲还在他心上狠狠抓挠。他下意识觉得这不该是他有的情绪,他自在这破庙外头的大石头上神智清明地醒来,就觉得自己该无欲无求。
他也无欲无求了七八日了,情绪起伏波动不大。
但今日,从发觉谢春风能看见鬼怪怨魂开始,他的情绪和五感像脱缰的野马,怎么扯进缰绳也控制不住,反倒将他拽入万劫不复的黑洞里头。
秦不知错愕,又茫然,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情绪。
像虚空中长出的一株芽,叫人手足无措。
石斯年还挣扎着要起身,这般挂念谢春风生死的,不知情的旁人还以为他是谢春风的夫君。
这般想,秦不知伸了一手,用力按住石斯年的肩。但没说话。
石斯年惶惶然看他,双目湿润,不知所措,他怕是已经想到了跌落悬崖
“春风怕水,被关过水牢之后,她怕水!”
秦不知垂眼看他,面上没有个波动,心里那空洞却越来越大。
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秦不知用力一按石斯年的肩膀,并借着那力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问石斯年:
“将你拉到底下的人有没有出声说话?”
石斯年努力回想,但想得不清明,一再敲着自己的头,又痛哭出声,“我想不起来,我想去找春风。”
秦不知面无表情垂眼看他,看半晌,又去翻他身后的衣服,摸到一阵湿气。除了脑后流下来的血,石斯年的背上还沾染上了水。
秦不知交待人送石斯年到山下救治,自己则返身回到山崖下。
京都府和左骁卫的人手脚快,崖下能停船的地方已经燃起丛丛篝火,但照明仍旧有限。
不过这丛丛篝火也已经足够照亮洞口一圈,哪怕有人藏身在附近,哪怕有人突然窜出袭击,也能给他们一个防备的空间和时间。
那洞比上头的破庙还要更宽广,若不是这山是个倒扣的漏斗状,秦不知都要以为这山脚下没个支撑。
执金吾万户邱一峰带着两个胆子大的左骁卫往洞里走过一段,但又被逼了出来。秦不知站在岸边看着河水的时候,邱一峰上前来,道:
“洞太深,里头都是腐坏的腥臭味,压得火把都要熄了,卑职没法再往前走,但这儿估计藏过不少的僵尸。”
秦不知应了一声,将视线从看不清浪花模样的河水之中掉转回来,凝眉招来才哥儿,同这二人道:
“有人将石斯年拉下地道,拉到了这下头,抢了他的东西,然后走了。我猜他们要的,就是僵尸眼里的黑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