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斯年生怕高盼岸不敢来,说着“那是个胆子小得很的人”,一边同秦不知请了,说他自己回去叫,再快马加鞭赶上他们。

秦不知不拖沓,点头应允。

石斯年一走,马车一动,车厢里头便显露出一些诡异的沉默。

秦不知看着石斯年留下的一堆宗卷,也不知在想什么,不说话。

谢春风如坐针毡,甚至起了是不是要将二狗子捏醒的念头。

“这孩子是怎么同你们说的?什么时候,怎么被带到城西破庙去的?”

正当谢春风小小揪了二狗子后背一块肉,要发力时,听到秦不知出声。

谢春风维持着一个恭谨低头的姿势,不看秦不知的眉眼,道:“他爹被押到京都府那天,他在自己家里睡着,醒来就在那人皮袋子里了。这其中是怎么进去的,他记不清楚。”

耳听秦不知长长“嗯”了一声,状似思索。

“我倒不记得揍过他爹。”秦不知道,“若是像你们所说,那不是隔了好多日么?”

谢春风应了一声,道:“确实隔了好几日。我和邱万户疑心,是有人知道牛二被大人打得进了监牢,趁夜潜入牛家,把二狗子抱走的。”

秦不知沉吟道:“这小孩儿家是不是住你家隔壁?”

这思考方向有些出乎谢春风意料之外,点头称是。

秦不知垂下眼,看在地上摊开的卷宗,直到到了西山破庙,也没再同谢春风说话。

城西破庙尸骸案是件大案,轰动京城。京城多少年没有发生过这般猎奇的大案了,就总有好热闹的人想来看,打探打探消息。

为了保护现场,森严的戒备从山脚就开始,设下三重关卡,阻拦好事者上山。

除了京都府的人,还有秦不知从宫里调来的左骁卫的人。

秦不知在案发第二日便往宫里去,亲自同李皇禀奏案情,至于是不是从李皇那儿得到了什么旨意,秦不知没说,宫里也没有消息传来。但在京都府的办这桩案子的时候,倒是得了左骁卫的不少帮助。

虽然擢升京都府府尹,秦不知还挂着一个左骁卫副将的名头,还能调动左骁卫。

谢春风扛着二狗子跟在秦不知身后,迈进破旧大殿,先见得殿中影影绰绰的半透明身影。

也不算多,几十来个,都是小孩儿模样,木木然看着在大殿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的骸骨。

破庙长年无香火供奉,破旧又阴森,纵然是青天白日,也能叫这些无处投胎的苦主自由游**在其中。

但看情形,剩下这几十个魂魄也游**不了多久了。

死了的魂魄会被天地日月精华所消融,这些魂魄中的一些正在逐渐往薄透的趋势去,再过不久,会化得连谢春风都看不着。

谢春风怜悯看着一个头上扎有红蝴蝶结的小女鬼,倏地有温暖靠过来,肩上一轻。等她转头看去,见得是秦不知,将她扛着的二狗子抱走,交给别人。

“大人?”

谢春风瞧见那巡捕手上撑着一只麻袋,袋口打开,看秦不知的动作,是要将二狗子放进去。

谢春风大惊,慌忙阻止,但秦不知一眼扫过来,止住了谢春风的抢夺。

很快,被装进袋子里的二狗子被送上文殊石像的大手之中。

手掌中的尸骸已经被清理干净。二狗子缺觉得很,被放进麻袋送上高台,也没一丝醒来的迹象。

大殿中的其他人仍旧在忙碌,骸骨过多,怨气难散,其他人虽然没有谢春风这般能看鬼神的眼睛,也都觉得这庙到了夜里待不得,都想赶快在白日里将工作完成,这样出去晒晒太阳,还能化掉身上的寒意。

秦不知带着谢春风在石像前等着。

前头也说了,这庙里文殊菩萨的石像,高得近乎到屋顶,这座庙也不算得笑。秦不知和谢春风如今站在它前头,视线恰好同叠着的手相对。

“自回到京都府后,你们好像没人问我,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许是干等无趣,谢春风听见秦不知这样问。

转头看去,秦不知却没有看她,双手背后,微微歪着头盯着麻袋。

里头的二狗子在熟睡,呼吸起伏安稳得很,谢春风甚至能听见他微微的鼾声。

在殿中来回走动的仵作和大夫鲜少有高声说话的时候,都压着声音,生怕惊动附着在骸骨上的怨魂一般。秦不知这句话清楚落到谢春风耳朵里头,谢春风却不知道怎样作答。

如今的秦不知,和七天前的秦不知全然不是一个人,她尚且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在京都府中的时候,都是能避则避。

“那大人是怎么到的这儿?卑职记得,大人是在上任的路上……”

谢春风的话尾被打断,大殿门口有动静,是执金吾才哥儿到了,同样刚到的石斯年正忙着将一个矮小的人往他那儿塞,催促着人家打招呼。

谢春风将视线掉转回来,恰好撞上秦不知低头看她的目光。

两双视线一纠缠,叫谢春风心中狠狠一痛。

秦不知的目光很清,清的如同一口古井,没有一丝波澜,不带一丝情愫。

“好像是追着一个什么人过来的。”

诚实、坦然,秦不知这样同她说。

谢春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再看下去,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垂下了视线,看秦不知的鞋。

“追的是什么人,大人可还记得?”

“一个男人,身高七尺五,右手有伤,肚腹的位置应该遭过重击,走动的时候扶着自己的肚子。”秦不知答。

这样的秦不知,有问必答,比先前那个爱撒娇的废物美人,看起来坦诚又好打交道。

“他名字该是两个字。”秦不知道,颇为烦恼,“只是我不太记得了。”

两个字的名字?

“绥远?”

谢春风讶然抬头,迫切想得到一个求证。

秦不知眉间微微隆起,想了一会儿,迟疑点头,“应当是这个名字。”

谢春风被他的视线攥住似的,心里一窒,赶紧又低头要作礼,垂下眼去。

低到一半,被秦不知伸手一捏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我的鞋没什么好看——”

话音戛然而止。

已经被秦不知捏得抬头的谢春风瞧见他眼带震惊看着她四周,心中大惊,立即大大后退一步,叫自己远离秦不知的触碰。

但已经晚了,秦不知蹙着眉,瞪着双目将她看着,急促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被压抑的呼吸,他一双眼随即在她左右逡巡,又立即染上一些困惑。

他方才已经见着了!

“你——”

秦不知往谢春风这儿急近了一步,将谢春风逼得又推了一步。

才从嘴里迟疑蹦出一个字,石像手掌上的二狗子恰好睡醒了,大声尖叫起来。

“救……放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