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牛九那儿已经问不出更多有效的信息。
雇凶杀人的通过中间人找到牛九,只同牛九接触过一次。宽大的兜帽衣将那人的整个身形遮住,那人面上还戴着一个面罩,连面罩的眼睛处都用金纱网覆盖,压根就是没打算叫人看到那人的脸。
牛九说的娘儿们唧唧的,也并非那人同他说过话,相反,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而是在同中间人走出牛九院子的时候,被一旁窜出来的野狗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那惊叫声和女子没有什么区别,往一旁躲避的身姿弱柳扶风似的,和女子好似也没什么分别。
可牛九笃定那不是男子。
“他虽然驼背弓腰,叫声像娘儿们,但肯定不是个娘儿们。”
谢春风问:“是宫里的?”
宫中内官因去势,行为举止总是略偏阴柔一些。秦不知听着谢春风这一问,想到陆短脚说失踪的孩童都被送到了宫里,陆短脚还说他娘和吴敬春的往事,是一个女人似的男人告知的,心里头将这些线索一对,竟然惶恐至面皮发麻。
若真是同宫里有关系,能叫失踪的孩童进了宫就音信全无的,如果没有李皇从中授意,谁能胆大包天成这样?还真将隐藏行踪的事情做成了?
吴敬春和陆短脚背后的案子,分明不是仇杀或买凶杀人这样简单。
牵扯到了宫里,那谢春风就不应该查下去。
秦不知一扯谢春风的时候,瞧见谢春风转头看他,面上浮现错愕神色。
秦不知立即就知道自己脸上的肃穆将谢春风惊着了,缓和了神色。原想叫谢春风不要执着买凶杀人的人是不是宫里的问题,牛九支吾着开了口。
“不知道,不好说。或许他下面有病,叫他跟内官一样阴阴说话,也说不定。”
谢春风蹙眉,要再问,被秦不知又一扯。
“将人送到地牢里头去,别关有暗道那个。”秦不知同才哥儿道,“好好看着,别又给人嘎了脑袋。”
才哥儿讪讪应了一声。
说到底,吴敬春死在地牢里头,算是他们执金吾的事。谁叫他们自己没检查好地牢之中有没有暗道?遭人钻了空子,合该秦不知鄙夷多交代一句。
谢春风隐约知道秦不知的担忧,但等到周遭人全走了,才低声问秦不知:“是不是涉及宫里头,你怕了?”
秦不知直视谢春风的双眼,诚恳点头。
“怕,当然怕。牛九说的,明明就是宫里的内官。”
谢春风双目微微一亮,“你听出来了?”
秦不知看着邱一峰等人的背影被京都府的后门挡住。牛九和买凶人之间还有个中间人,秦不知虽然直觉既然买凶人已经想到杀牛九灭口,那知道更多信息的中间人说不好也已经惨遭黑手,可还是叫邱一峰去将牛九供述的中间人找到。
这背后的,不会单纯。
“牛九是巡捕,你们京都府的巡捕都是在案子里泡起来的,走街串巷,什么人没接触过?我相信他早早判断出那人是宫里的人,不然你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也不会乱瞟。”
谢春风点头,“我方才也是这样想。秦不知,我觉得我们应该找陆汀问一问。”
秦不知瞧着谢春风面上的兴奋,那种即将破获真相的压抑不住的高兴,竟然一时半刻不忍心打扰她的兴致。
但是……
“春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开了头,秦不知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明他心里的忧虑和惊惧。
谢春风抬头,满是希冀地看着他,带着鼓励似的期待他接下来说的话。
秦不知艰涩道:“宫里如果要人,何必要隐秘地要失踪的孩子?”
谢春风微微错愕,。
秦不知又道:“那么多孩子进了宫,又到哪儿去了?宫殿虽然九百座,但这些年持续这样多的孩子进去,不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你瞧陆短脚的年纪,怕是三十多年前就被拐到京城来了,那就是说,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有这样的事情了。那不可能啊。”
秦不知说着,有些烦躁,挠一挠自己的后脑勺,接着道:“不可能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孩子,怎么可能进了宫就石沉大海了?怎么可能没一个有异样的?”
谢春风面色一沉,“你是说,他们或许已经……”
“或许已经死了。”秦不知压抑不下心里的烦躁,一手牵拉着谢春风的手,一手握着拳,好似谢春风一旁有一堵逼过来的墙,天大地大,两个人却避无可避,他只能徒劳地去捶那堵虚空的墙。
“涉及人命,我们更应该——”
“不应该,春风!不应该!”秦不知无力挥着自己的拳头,抿了抿唇,“你还不明白吗?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是送到了宫里去的。京都府尹吴敬春都参与其中,那参与其中的朝堂官员还有多少?还会有多高阶?!”
谢春风似是被这样的秦不知吓住了,怔怔看他。
秦不知拧着眉,沉重道:“你从头细想这件事情,春风。一个孩子,在李朝的某个地方失踪了,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被送到京城,再经过京都府尹吴敬春的手,被送到宫里头。”
谢春风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她眼中的光不灭。
秦不知舔了舔唇,压制心口的那股莫名火气,继续道:“进了宫,他们却好像石头进了大海,一丝痕迹都没有了。那分明就是被人杀害了!一个孩子为什么要被送到宫里头再杀害?”
谢春风张口,要说话。
秦不知不让,先发制人,“朝堂里头,谁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叫这么多孩子在宫里死的悄无声息?你觉得牛九说的疑似内官,区区一个内官能办成这样的事情?”
谢春风试着争辩,“或许是好几十人,好几十个内官……”
声音渐小。
秦不知悲凉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能无端揣测那人,但若是那人,我怕,我真的怕。我怕你殒命在这案子里,我们在这里头,像是蝼蚁,像撼大树的蚍蜉。”
谢春风眼色渐渐冷下去。
她微微垂下头,又立即抬起来,眸光之中尽是坚定。
“可是我不怕,秦不知。我不怕死。我也是被拐来的,我也是差点要被送到宫里的,我想知道我的家在哪儿,我想为那些冤死的离家的孩童伸冤。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