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了,就是人定下来了,不走了的意思。

一行人赶紧往屋顶执金吾指着的方向去。未到巷口,屋顶上的执金吾落地下来,沉声道:

“摁住了。”

才哥儿同秦不知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进去。

凌乱破旧院子当中,一个执金吾将一人摁在地上。那人脸面埋地,半声都发不出,手臂被执金吾用膝盖跪压,看样子多半是断了。

还有一人在院子一角,瑟缩坐在地上,被执金吾揪了一肩,横刀在他颈前。那人眼神怨毒,盯着被执金吾摁在地上的人,嘴里念念有词,无声且诡异。

与其说是念念有词,倒不如说是骂骂咧咧,又或者是诅咒。

秦不知顺着执金吾的刀落到那人怀里,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包袱底下渗出血,将靛靑的包袱皮染深,还将他身上衣服染出一个印子。

不必多看,看那包袱皮的形状,那定是个人头。

或许就是吴敬春的人头。

秦不知叫了一声石斯年,意欲叫石斯年去查看。那人顺着他的声音,将视线倏地掉转过来。突然咧嘴,笑。

那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秦不知瞧着那满是褶皱的丑陋脸上堆出来的笑,以及那口发黄的满是污渍的牙,皱起眉来。

“怎的就将人给摁住了?”

等人全进了小院,执金吾立即将院门给关上,才哥儿这才出声问道。

这巷中住家不多,方才他们疾行过来,转到这巷口的时候,没起什么大动静。

“瞧见这人要杀人,刀都到脸上了,就动了手。”

秦不知这才发现答话的是柳怀寿,方才就是他在屋顶上指路。

这人还真是深藏不露,他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杏林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在执金吾里头倒是什么都做。

柳怀寿话音才落,又有一个执金吾翻墙进来,低声道:“周遭没有可疑的人。”

才哥儿应了一声,挥挥手,叫人将摁在地上那个放开。一抓那人的头发,将一张脸转给邱一峰等人看。

“是他吗?牛九?”

邱一峰点头,“错不了,就是他。”

才哥儿又指角落那个,“那是陆短脚?”

也不必邱一峰肯定回答。角落那个正被执金吾揪着站起来。

身形矮小,腿一长一短,长的那条膝盖弓得严重,整个人压根站不直,驼着腰,只能抬着一张脸将所有人恨恨看着。

偏他面上还带着笑,这怨目笑脸,两相诡异。叫他整个人呈现出一股疯癫的姿态来。

“没错,是陆短脚。”

才哥儿转身问秦不知,“是在这儿问,还是回京都府去?”

秦不知在心中拿捏了一下,想京都府当前是李昭南的地盘,若是将这陆短脚和牛九都带回去了,少不得又叫李昭南的人叽叽歪歪的,甚至将功劳也给揽了去。

秦不知边道:“先在这儿问。石头,你将他那个包袱取出来,看看是不是吴敬春的头。”

石斯年尚未应答,那陆短脚听见秦不知的话,低低闷闷笑出声。

那笑声初初时候是闷在胸膛,止在喉咙之中,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但是碍于面子得忍一忍。可紧接着,那笑实在是忍不住了,从他那发黄的齿缝之间逸出,变成“嘻嘻嘻嘻”的窃笑。最后陆短脚全然豁出去了似的,肆无忌惮张嘴,将那笑声张狂吐出。

押着他的执金吾不耐,刀背一敲他喉头,“笑什么?!”

陆短脚被这一敲,敲得呛得咳出声,倒伏在地上,身子压着那包袱,双手捂着自己的颈子,咳得眼泪鼻涕和口水在泥地上留了印子。

顺好了气,他又笑出声。

只是这笑,充满了悲凉和不甘心。

石斯年上前,在执金吾的帮助下将被陆短脚压在身下的包袱一把拽出来。

“秦不知。”

秦不知正想当然要看石斯年剥开那包袱皮,牵着谢春风的手突然一重,叫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谢春风。

谢春风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秦不知一怔,立即顿悟。

那是人头,他见了怕是会晕。

好半晌,耳畔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石斯年在解包袱皮。

有隐隐的血腥味传来,但谢春风干燥的手心散发出的香味,足以将那叫人作呕的血腥味盖过去,秦不知便不太在意。

又等了一会儿,院中有片刻的沉默。

秦不知察觉盖在他眼上的谢春风的手,微微一颤。耳听石斯年低咳了一声。

“是吴大人的首级。钝刀斩首,削鼻黥面,面目全非。卑职凭首级耳后一枚黑痣及额头上的陈年旧伤一处,确定这是吴敬春吴大人的首级。”

无人质疑,但石斯年就好似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然说明一般,像是断了谁要质疑的心,也想要断了谁的念头。公事公办。

秦不知闭着眼,抬手将谢春风倏地冰凉的手拿下,捏在手中。

“石仵作可还要做别的勘验?”

石斯年答:“若是执金吾众弟兄对这首级主人身份有疑惑,卑职可全力配合,一一作答。”

许是得了才哥儿的示意,柳怀寿出声道:“我同你一块儿验尸,到时候的验尸坎录上,我代执金吾一方印鉴。”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人头已经被包袱皮复又裹回去。秦不知得了才哥儿的一声唤,睁开眼来,先担心将面色惨白的谢春风装在眼中。

谢春风摇头,低声道:“我无碍,我无碍。”

秦不知再捏一捏她的手,松开,先往陆短脚那儿去。

“你为何要杀吴敬春?”

陆短脚已经复又跌坐回地上,肚腹上头一个深深血痕,是方才的人头染出来的。他本就疏于捯饬自己,离得五步远,秦不知就已经闻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那是长年不洗澡,又长期浸**在腐臭环境中才有的味道,叫人作呕。

这叫人作呕的陆短脚此刻抬头看他,哈哈笑出声,“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我为何不能杀他?”

这陆短脚身高还没有一个十一二的孩子高,秦不知蹲下身来,就算蹲下身,也得低头看他。

陆短脚高昂着头,看站在几步开外的谢春风,面上悲悯,又觉得可笑,末了又生出恨意。

“谢春风,你这几年都在找自己的身世,在查京城孩童的失踪案,你知不知道,这些失踪案背后,就是你的好义父——吴敬春一手操办的?!你也是被吴敬春拐来的,却为虎作伥,你夜里睡觉难道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