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坊中多供售绫罗绸缎和成衣的铺子,京城最大的布阁和成衣铺金裳阁就在此处。
坊中往来商贩和客人众多,又带活了坊中其他生意,因此向来人流如织。
一行人在一条僻静巷道之中爬回地面,已是正午,暖阳一晒,将众人身上的臭气和污浊都晒化,秦不知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抬头看天光,秦不知眼风瞥见屋顶上有个执金吾蹲坐,盯着下头的某一处。
没半晌,屋顶上那执金吾转过他们这儿来,几个手势翻飞,才哥儿便赶紧带着秦不知他们往前走。
“在前头,人已经被追上了,还没醒。”
没醒,就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跟上的意思。跑了的京都府牛九约莫觉得自己逃得悄无声息。
“陆短脚也住在福安坊,他生来就没爹,他娘在坊中给人做些浆洗拉扯他长大。因为他腿上有天残,也娶不上媳妇,他娘死后,就剩他一个人住。在坊东头,房子挺破旧的,我去过一次。”邱一峰道。
秦不知道:“那这个叫牛九的,八九不离十,就是来投陆短脚来的。”
快步疾行,才哥儿还紧着问邱一峰,“陆短脚同吴敬春有什么仇?”
邱一峰张嘴迟疑,瞧着谢春风那头,隐晦道:“不过就是这见不得光的牢头没个正经位置吧。”
秦不知疑惑,“那所得俸禄比那有正经位置的如何?”
邱一峰道:“每月俸禄还比照万户,比东角的牢头多上二两银子。”
秦不知皱眉,“怎的没个正经位置就有这么大仇恨?”
乱刀砍死,然后肢解,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职场上的恩怨。
邱一峰道:“西南地牢除了他,还有几个狱卒也没在京都府的人事录上,没在人事录的都比照万户的俸禄,比别的狱卒多上一两银子。此前东牢的就说,愿意不在人事录,只要求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对养家糊口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一笔钱。京郊一亩良田也才五两银子,一年攒下十二两,能买两亩有余,再积攒几年,足够做个地主,退休后的生计就有了着落了。
秦不知敏锐,问:“这些人俸禄的银钱,吴敬春是从哪儿支的?”
不在京都府人事录上,那自然不是朝堂拨的银两。
邱一峰含糊道:“这是吴大人的事情,具体的只有绥远知道。”
秦不知看向谢春风,谢春风蹙眉摇头。
“义父没和我说过这些。”
“想来你们也不关心。”才哥儿道,“只知道府中有人得了这样的俸禄,钱财从哪儿来,你们哪儿有置喙的余地?”
坊中比肩接踵,今日偏生是福安坊五日一集,较往日更热闹一些。他们几人除了秦不知和石斯年,要么穿执金吾的公服,要么穿京都府的公服,在人群中惹眼得很,还没近人就遭百姓惶惑避开。
秦不知仍旧将手搭在谢春风身上,揽在怀里护着走似的,想着陆短脚的事情。
“我总觉得,陆短脚这恨,可不是下属对上官的恨。”秦不知同才哥儿低声道。
才哥儿闷笑一声,“是啊,你瞧照清,多少十六卫对他恨得牙痒痒,也没见真有人拿刀砍他啊。”
这一调笑,得了谢春风一个偏首望过来。
石斯年在前头也不回头,闷闷道:“陆短脚天生残缺,他向来因这残缺自卑。讨要一个正经的名头,好跻身京都府人事录,约莫也是想穿上京都府的功夫,好叫人家高看他一等。”
邱一峰脚步一顿,“哎,石头,你是不是也听过陆短脚要娶妻的消息?”
石斯年道:“那我哪儿知道,我同他向来也没个交集。”
秦不知问:“他在京都府中跟谁往来最密切?”
几个京都府的都沉默,而后都道是绥远和牛九。
绥远在秦不知这儿已经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那牛九……秦不知却没个印象。
“牛九同吴敬春也有仇?若然怎的跟陆短脚混在一块儿?若是帮凶,那得和陆短脚一样同吴敬春有个深仇大怨吧?若不是为了仇怨,那大概也许只能是……为了钱财?”
石斯年猛地回头,险些撞上前头一个姑娘,被邱一峰拉扯了一把,避开了。
连连道歉之后,石斯年才道:“牛九之前来找我借过钱,说是要娶媳妇。之前在地牢里头玩钱,也是他提议的。但他那日手气不好,练练输了,他也输不起,要不是春风把钱都还给他们,他怕是要揪着我打一顿。”
秦不知便想起去地牢审问肖如月那天,确实见着几个巡捕和狱卒聚众玩钱。石斯年那会儿还被谢春风教训了一顿,二人的互动模样,秦不知如今想起来还不是滋味,这会儿将谢春风的肩紧紧揽了一揽。
谢春风不知道他这突然的发力是几个意思,还以为是人没从早间的凶案现场和排水道的污浊之中缓过神来,手绕到他腰后,将人稳稳扶住。
秦不知感觉到她在他身后护卫的那只手,心中窃喜,想着得找个好日子,问问谢春风愿不愿意嫁给他。
此前为了先下手为强保住谢春风,他还没过问她,便去李皇跟前求赐婚。他其实也踌躇,并非踌躇是不是要娶谢春风,而是成亲这件事情,总归是要你情我愿的才好。
他和谢春风还没有个正经的,今早那两亲,也就是谢春风脆弱之中,他趁虚而入罢了。
秦不知懊恼,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跟谢春风正经起来。
那边厢,石斯年又出声了。
“我听老仵作说,牛九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讨债的已经追上门了呢。”
才哥儿“嘿”了一声,“那这算是串上了。一个为仇杀人,一个为钱杀人。怕是有什么人想要吴敬春的命,拿钱来换,这两人一拍即合。”
秦不知凉凉道:“是啊,李昭南还给了他们一个便利,将人送到了地牢里头。”
才哥儿嘿嘿笑两声,“昭南世子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百密一疏啊。”
秦不知白他一眼,“这会儿你倒是同他撇了个一干二净,合着将吴敬春从天牢转移到地牢这件事情,不是你们执金吾干的?”
在天牢外头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转移人,还愣是叫人找不着吴敬春的去处,末了人就在眼皮子主人的老巢里头。这事能办成,不得还是执金吾么?
才哥儿咧嘴笑,不好当着谢春风的面,凑近秦小世子的耳朵,低声道:“过誉,过誉了。”
秦不知险些气死,咬牙切齿轻声回应过去。
“我那是在夸你们么?那可是一条人命!那可是一个朝廷官员!那可是春风的义父!”
才哥儿讪讪,目不斜视接着走。
屋顶上的执金吾持续在几个屋顶上纵跃。执金吾确实井然有序,分人在上头和下头。不一会儿,上头的那个又冲着才哥儿打手势。
才哥儿道:“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