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西南角的地牢是往下的,地上不过一间平平不起眼的平房。越是往里越是往下,空间越是大。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西南角的地牢往外挖,挖半里就能和百运坊的排水道相连的。挖通这条道的人,连排水道中及膝深的过石桥都铺好,保管脚不会碰着两侧的臭水。

纵然如此,闷在这空间中的臭味还是叫秦不知喘不上气儿。

“石头,你方才在地牢给过我的那个帕子,还有么?”

秦不知瓮声瓮气,连呼吸都不愿意。

那浸过药水的帕子清凉提神,又能阻挡臭气入鼻,秦不知觉得当前的自己很是需要。方才用完之后,想不起帕子扔哪儿了,现在想起来很是可惜。

石斯年没好气“哼”一声,没应答。

这是还在记恨他刚才那场戏呐。

秦不知被谢春风搀着,手搭在谢春风肩上,转过头去看身后的石斯年等人,其实也是借着机会闻谢春风身上的香气。

倒也不是多浓烈的香气,清雅、温暖,能驱去他鼻前的污浊气,叫他还能坚持一会儿。

秦不知这般偷偷嗅闻,觉得自己像个有着隐晦猥琐念头的登徒子,只庆幸谢春风没注意,旁人也瞧不见。

排水道中黑灯瞎火的,只靠着他们前后的人手中的火把照亮。光亮落不到这一处。

才这般想,脸侧有火光一落。

“我方才还没问你,你是什么推断?”

才哥儿将手中火把往秦不知这儿探,脚下步子也不停。

一行人速度不慢,都想着尽快将人追上。

追上了,就算拉住线头了。剩下的巡线追查,真相水落石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秦不知不耐烦“啧”一声,将才哥儿的火把挥开,道:“我只是猜个大概。牢房的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那嫌犯要么会开锁,要么有钥匙。先前石头在验尸的时候,说先斩的是脚,栏杆上又有大概是舌头位置的血迹,被人斩杀这么重的痛,吴敬春除非跟李昭南似的是个哑子,不然不可能出不了声。”

秦不知的声音在冗长的排水道中轻轻回**,火光跳动,两侧污水横流,污水上头还漂浮着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他们走的过石桥上头都有滴落的血迹,秦不知甚至踩到过一块碎骨头。

这阴阴森森的,叫秦不知也不敢大声说话,这般压低声音讲,越是讲,自己越是觉得鬼气森森。

但想着自己的手就揽着谢春风,怎的不见这排水道中有奇怪的东西出来?

难道没有吗?

那穿着新郎官服的年轻男鬼又去哪儿了?他几次接触谢春风,都没见过有他的存在。

难道投胎去了?

秦不知甩甩头,将脑子里突然窜上来的乱七八糟想法甩出去。察觉身侧的谢春风紧张僵硬了一瞬,胸口有个微微的压力,是谢春风抚上了他的胸膛。

秦不知受宠若惊,侧头去看,瞧见谢春风面上忧虑。

想来自己甩头的动作是叫她误会了,觉得他要倒下。

秦不知从善如流,将眉眼低垂,哀哀委屈,“我喘不上气。”

谢春风便拍两下他的胸口,顺气安抚,“快到了。”

秦不知心口发热,紧紧搂住了谢春风。手往下一落,落到了谢春风的腰侧,免得真叫谢春风担了他的重量。

谢春风微微有些不自在,又生怕秦不知是在这污臭的环境之中眩晕,毕竟这污臭里头,可还包含尸体的腐臭味和血腥味的。

便这么僵持着。

才哥儿不知道他身后这对人的暗流涌动,催促,“然后呢?”

秦不知稳了稳心猿意马的心,道:“我之前不太确定,刚才春风看出那高度之后,我突然想到,或许是来的人把吴敬春叫到栅栏之间,那栅栏的缝隙能容一个成年男子穿手而过。等到敬春一探脸过去,立即就被那人或是揪着领子,或是箍住了后颈子,将他舌头一割,他自然半个声音都再发不出来。这后头的,就是开门进去砍人的事情。”

邱一峰问道:“你怎的推测出不止一人犯案?”

秦不知道:“春风看出那是个矮子……对,春风,你怎的知道那是个矮子?光凭先砍吴敬春腿上那一刀吗?”

谢春风沉默良久,才答:“我并不知道他先砍的是我义父的脚……”

秦不知自知失言,他们从天牢里头出来后,确实还没同谢春芬交流过吴敬春的惨状。

“但我看挂着……挂着尸块的高度,那人应当不高。”谢春风艰涩道,“更何况,你们说挂尸块的是现搓的草绳。陆短脚闲着没事就爱搓草绳,用在刑罚里头,也用在捆尸上头。”

长久的沉默,在甬道之中蔓延。

谢春风这后头的话,立即就叫在场的人想到京都府的私设刑。

他们还专门开了一条道往外运死尸,那死在京都府地牢之中的,究竟有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曾参与其中?

秦不知瞧见前头隐隐的光亮,长吐出一口气,道:“割舌头的人,得比吴敬春高。砍吴敬春尸体的人和挂吴敬春尸体的人,比吴敬春矮。因此我猜是同伙作案。陆短脚对吴敬春看似有深仇大恨,另一个却不像。石头,那刀痕是如何显示的,是同一个人砍的吗?”

石斯年道:“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法,也只有一把刀。”

秦不知“嗯”了一声,将手抬回谢春风的肩上,紧紧将谢春风楼一楼。

“他们带走吴敬春的头,我猜……我也只是做个猜测,我办案的经验比不上各位,我也没法像照清那般头头是道地罗列依据。”

目前为止,他全凭借的是心里的直觉和猜测。

恰逢走出排水道口,再要折,上头有人吹一声响哨,道:“不必再走水道,逢南他们已经在福安坊跟紧人了。”

一行人便打算出地面。

才哥儿再催促,“小世子爷,饭能只吃半碗,话可没有只说半截的。吴敬春的头被带走,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秦不知看着谢春风,道:“或许是死在地牢里头那个不是吴敬春,或许是真的恨吴敬春恨到入骨,在地牢之中碎尸不足以泄愤。又或许,他们是要把头带出去,给什么人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