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京都府大门紧闭,不许人进出。
实际上对京都府的戒严自谢春风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邱一峰就领着京都府的巡捕们将各个大小门洞全都给把守住了。
也因此不管后头执金吾有没有再进一步戒严,自六更时分起,就没人能出去过。
同石斯年一块儿办事的老仵作从城外义庄被人请回来,执金吾的柳怀寿也赶来出一分力,再加上宫中太医院的两个大夫,五个人在地牢里头进一步勘验,翻找,固定现场的证据。
并且都确定了,吴敬春的头颅确实不在牢房之中。
不在牢房之中,那就是被凶手带走了。
这之后,便是在京都府中地毯式的查找。
地牢门前,因京都府巡捕和执金吾早些时候的争执和推搡,脚印叠着脚印,春日早晨的露水又重,湿润土地上就算掉下一块肉,也被这些人踩成一块皮,踏进泥地里。
一众人只好以地牢为中心,往四处去一点点搜寻。
正那时候,宫中有圣旨道,是大内官万辛亲自来唱的旨,将吴敬春一案交由秦不知主办,务必在三日内抓到凶手。
秦不知才从阴森的地牢出来,接旨起身的时候脑子仍旧重得很,身子一晃**,被万辛稳稳扶住了。
“李昭南呢?办了桩烂事,他就跑了?”秦不知仍旧忿忿。
若不是他能力不够,还非得将吴敬春从天牢之中移走,吴敬春会死吗?
这哑巴倒好,出了事,他脚底抹油,躲到宫里去了。
万辛一捏秦不知的手臂,将秦不知捏得龇了龇牙。
“昭南殿下被陛下罚到太庙思过,这会儿已经上路了。”
太庙?“谁知道他去太庙是游山玩水还是思过去的?要思过,宫里头不行么?哎——”
秦不知手臂一痛,是又被万辛捏了一把。
万辛低声道:“祸从口出,你仔细些你的嘴。陛下说了,你若是能破了这桩案子,点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想要的事情,他许你。”
秦不知只想着破了这桩案子,不就是给李昭南收拾这烂摊子,好将那哑巴世子从这泥潭里头拉出去?嘴里嘟嘟囔囔,心中十分不愿,对万辛这后半截话就没太听得仔细。
等到视线落到万辛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头,回想万辛的话,立即精神一振:
“您是说……舅舅真这么说?”
万辛笑着“哼”他一声,并不重复。将他的手放开,又拍拍他被捏皱的衣裳。
“好好办,别叫陛下失望。”
秦不知双目发亮,连连用力点头,“微臣自当尽心尽力,查得真凶,还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这说的漂亮话,全是陆汀之前说过的。
被秦不知学了舌的陆汀臊眉耷眼站在万辛一侧,万辛走的时候被一同提走,这之后铁定是少不了一顿训斥。
秦不知心中隐隐痛快,这狼狈为奸的主仆俩一个被赶去太庙思过,一个少不了一顿斥骂甚至是杖责,他想想就觉得开心。
反身将谢春风的手握住,带着谢春风寻了一处僻静角落,等着搜寻吴敬春人头的执金吾和巡捕们传来好消息。
也是巧,那一处地方就是他二人上次分析刘葵歌一案时坐的那石桌。秦不知将谢春风的手握着摸了一阵,自觉很难不感慨飞逝的时光。
谢春风并没有他想像之中的痛哭、崩溃,只是呆呆坐着,任由他牵手,任由她擦她额上的汗。
“春风,你放心,我会找到凶手,绳之以法,以慰义父在天之灵的。”
目前看来,那凶手是和吴敬春有私仇。虽然尚不能排除是李昭南有意放了这样一个人进来,行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但有了方向,追查起来总容易些不是?
——大概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吴敬春树敌颇多,未审先动私刑的酷吏之行,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京城痛恨他的百姓可不少。
但当前之计,若是凶手还在京都府中,还带着吴敬春的头,那他秦不知还算有些胜算。
“昨天夜里只有执金吾的人在京都府中,才哥儿都排查过了。”秦不知柔声同谢春风说话,“到你们来之前,昨天夜里还没人出去。如果凶手还在这儿,咱们把他揪出来,今年秋天就能送他上断头台。”
谢春风看着秦不知,眉目皆是忧愁。
她的嘴唇仍旧干裂,面色憔悴,天牢的大刑还未愈合完全,昨夜里又中了绥远的媚香。她如今这模样看起来像被暴雨打过的花,几近凋零,楚楚可怜。
秦不知忍不住往她这儿靠了一靠,但石凳子离得远,不能跟在谢春风家的一样,将谢春风搂近一些。
“春风,不疼了。”
秦不知只能拿帕子擦谢春风额角的汗。
半晌,谢春风突然笑出声。
并不是愉悦的笑,而是苦涩、难堪的笑。
“秦不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谢春风嗫嚅出声,嗓音干哑。
秦不知睁大眼,“你怎的说这种话?”
谢春风低声道:“我觉得我自己挺没用的。”
说不清楚。
或许是京都府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破案,维护天子脚下的一方安定,这段时日以来却被告知这个方法是错的。他们虽然没有放过一个坏人,但也残害了不少无辜的人。
又或许是被投入天牢之后,那种求生不得的无奈。
更或许是吴敬春轻易被杀死在他视为根基和命脉,他奉献了大半辈子的京都中,叫谢春风感到不值得。
谢春风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只蝼蚁,命运全不由自己。
她昨夜被绥远殴打,被绥远强喂媚香,这之后的软绵无力感,叫她如今还抬不起手来的后遗症,更是叫她心惊。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一个女子会不如男子,男子能做成的事情,女子自然不差。
但这段时间来,对她施暴的是男子,主宰她命运的是男子,她好似突然明白,在这没有一个女官的朝堂之中,吴敬春想要她在他故去后撑起京都府,继续维护京都安宁的愿望有多可笑。
她能吗?
她连自己都保不住,她能维护京都安宁吗?
面前一阵阴影袭来,下一刻,谢春风的脑袋就被秦不知揉进了怀里。
他的身材袖长,宽大衣袍底下的身躯并不是外表看着的软绵无力,反而是坚韧又有弹性的。
他将她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袖一展,手掌落在她脑后,就将她拢在其中,给她造了一方外人看不着她的窘态的小天地。
“哭吧,春风。没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