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并没有立即哭出来。

纵使喉咙发紧,眼底发热,但她还是没有立即哭出来。

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谢春风尝得一丝丝腥甜,那腥甜甚至不能滋润她干涩的唇,自然不能止住她喉间渴和酸涩。

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路的尽头却是无尽的黑暗。

比起黑暗,谢春风甚至觉得那是一条断头路,再往前一步,她就会从虚空中坠落下去,粉身碎骨,无处埋身。

以往的坚持像是一个笑话。

她和吴敬春以为的事业,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谢春风咬紧下唇,浑身颤抖。像从噩梦中醒来,又像是溺水的人才脱离水岸。

一只暖的手在她面上摸索,摸到她的唇,手指头坚定着微微使力,将她的下唇从她的齿间解决出来。

“春风……”

秦不知低头看那泪眼迷蒙却不肯掉下泪来的谢春风,长叹一口气。

她有时候,真的倔强得像只小蚌精。再疼再苦都不会出声。

换成被的寻常人家的普通姑娘,这会儿早就抱着爹娘痛哭一气,先将心中的茫然和委屈哭出去了。

“春风啊,我要拿你怎么办……”

秦不知抚摸谢春风已然渗血的下唇,鲜血随着他的抚摸,在谢春风的下唇润开。像涂抹姑娘家的口脂。

秦不知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蹲下身来,单膝跪在谢春风面前,看她低下头来看他。心念一动,他就将脸凑了上去。

满口满鼻,都是姑娘家的馨香。

他一直知道谢春风很香,她身上有她特有的味道、他每每闻到,总想起扑面的暖风,那是春日才会有的风,夹带百花的香气,不浓烈,但叫人心旷神怡,察觉到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谢春风没抗拒,她只是乖巧地低头,任他胡闹。秦不知心中更是怜惜万分,在她唇上辗转反侧,浅入深尝。双臂将她收拢在怀中,不叫她费力抬头,也不叫她使半分力维持自己的平衡。

和昨天谢春风那个突然撞上来的——很难称之为吻的亲不同,秦不知这个吻,缠绵,轻柔,像亲吻一只被风雨惊怕的颤颤抖动的蝶,叫谢春风潸然泪下。

尝到谢春风的泪,秦不知停下,额头抵着谢春风的额头,微微喘气。

“没关系的,春风,哭出来,没关系的。”

谢春风一双眼迷迷蒙蒙,看进过近的秦不知眼中。那双黑瞳大而幽深,像无边的漩涡,将谢春风拉进去,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密密实实保护在他的世界里头。

谢春风张张嘴,要说的话没说出口,泪水汹涌落下。

秦不知将她的脸放在自己胸膛,抬手拍抚她的后背。

天牢一遭,带走她的气血和肉,她被他从天牢带出来的时候,就近乎皮包骨。如今他轻拍她的后背,只觉得被她凸起的脊骨硌得手疼。她那对肩胛骨,还当真是像蝴蝶的双翅,随着她的低泣而颤颤抖动,仿佛振翅欲飞。

生怕谢春风真的化成蝶飞走,秦不知用力拥紧她,紧得想将她融到他骨血里头,也将她的痛哭掩藏在他的胸口。

“秦不知,他待我不好,他打我。”

抽抽搭搭的,秦不知听到谢春风低声道,说不清是松一口气,还是觉得遗憾。

秦不知心中一紧,知道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吴敬春。吴敬春会打她,秦不知也是宫中僵尸案之后才知道的。

“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打我了。”谢春风又道。

秦不知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只默然着让谢春风将心中情绪都宣泄出来。

“可是秦不知,”谢春风抬头,下巴抵在他胸口,无助茫然地看他,看低头心疼看她的他,“他是我义父,他死了,我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泪水不住滑落,往时不仰仗或倚靠任何人的谢春风又埋首秦不知怀中,呜呜低声痛哭。

秦不知眼风之中扫到有人来,手臂一抬,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谢春风。

是才哥儿,站在远远的地方,用南理手势询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秦不知想到谢春风干裂的唇,举手做了个喝水的姿势。才哥儿表示会意,往来路折返。

一盏半茶的时间,秦不知怀里的谢春风渐渐平静。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一时半刻没从秦不知怀里抬头,在秦不知看来,有点儿赖在他怀里的意思。

秦不知还挺喜欢她这样赖在他怀里的。

远处有两个执金吾,站在才哥儿方才站过的地方,一个捧着一盆水,一个持着一个托盘。

秦不知将谢春风遮挡着,冲着两个执金吾微微点头。那两人脚下没个声响,将水盆和托盘放下就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秦不知看了左右四周无人,将搭在水盆边缘的布巾投入水中。

还是温水,要说还是言照清带出的执金吾会疼人。

布巾拧了个半干,秦不知长指一挑谢春风的下巴,将那温热的布巾敷上她的脸,然后细细擦拭。

“我……我自己……”

谢春风又尴尬又羞赧,但秦不知哪儿能如她的意?重复投几次布巾,将她脸上的狼狈轻柔擦洗干净。

然后坐下身来,将托盘里的一碗茶递给谢春风。

“润润喉。”秦不知道,“你待会儿还有好多话要跟我说。”

谢春风面上一热,顺从接过茶,轻轻啜一口。

暖茶入口,一路煨着她的喉,她的心和她的胃。一碗茶落肚,谢春风只觉得自己好似枯萎的花得了浇灌,复又有活力了一些。

秦不知将她手中茶碗取走,将水盆和托盘都推远了一些,握着谢春风的手,一同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能看见那些东西,那些死去的人。”

察觉掌心中的谢春风一个瑟缩,要把手抽回去,秦不知用力将谢春风的手禁锢住,虎目一瞪。

“我说了我不怕,你怎的就是不信我。”

谢春风撇开眼,不应答。

秦不知叹气,揉着谢春风的手指,“初初见的时候,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只要想到这是你每日见到的东西,我心里头除了难受,没有别的想法。这种事情说出来,人家肯定不会信,若是我见到了,我信了,能给你分担一些,我乐意得很。”

实实在在,开诚布公,他这短短几句叫谢春风又看进他的眼中。

“咱们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讨论我怕不怕、你信不信的问题,眼前还是先解决你义父吴敬春的事。你是什么时辰,见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