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站在地牢前。
面对的是将地牢门口牢牢把守住了的两排执金吾。身后是邱一峰和石斯年等人。
两相对峙，剑拔弩张，焦灼的气氛连春日早晨的冰凉空气都降不下来。
京都府前府尹被人从眼皮子底下自天牢移出去，转到京都府地牢，并被杀死在京都府地牢里头，对京都府的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嫌犯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害，对执金吾来说，是奇耻大辱。
两方谁都不相信谁，谁都觉得对方是杀害吴敬春的凶手。
毕竟人就在京都府里头，执金吾如今又都听李昭南的，若不是李昭南要吴敬春死，吴敬春怎可能死？
而那边厢，都想着京都府里的执金吾还不知道吴敬春死了呢，怎的在外头的京都府巡捕们先知道了？他们不是贼喊捉贼是什么？
秦不知一行人到来之前，邱一峰的刀尖已经险些戳到一个执金吾的身上。
“住手！”
秦不知大喝一声，几个大步先将自谢春风伸出的刀拨开，沉声同一众巡捕道：“不要发酵事态，免得不可收拾。”
说着，就将谢春风的手一把紧紧握住。
谢春风面色苍白，唇是干的，眼圈和鼻尖是发红的，眼下有两片青黑。昨日里才受过媚香的折磨，今天早晨估计是被吴敬春惊醒的，头发只匆匆扎了一束马尾，额边的鬓发凌乱，微微沁着汗。
秦不知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手里的柔软一片冰冷。
她见着他，绷紧的双肩立即松了松，身形微微动了动，想向他这处靠过来。但抬头瞧见秦不知盯着她身旁的凛然目光，像是有针扎在她心上，叫她浑身一颤，立即要挣脱开秦不知的手。
秦不知用力握住，不叫她松开。五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挤进她的指缝里头，扣住了，扣紧了。
“我看见了，你要再缩手也晚了。”秦不知低头凑近谢春风耳畔，一双眼仍旧盯着立在谢春风身旁那个貌似在逐渐淡去的影子。
那是吴敬春，面无表情，双目木然，呆呆看着地牢门口。有风吹过，所有人的衣袍衣角都在动，唯有他不动。
他像被印在一匹白纱上的人，虚幻，不真实。秦不知眼睁睁看着从谢春风身后上前一步的邱一峰，将他的身影一填。
吴敬春便好像融在了邱一峰身子里头，和邱一峰重叠在一起。
“我不怕。你不用担心，我不怕。”
秦不知声音低沉，像是在谢春风耳畔立誓，这般笃定道。
谢春风双目一红，咬咬下唇，顺从秦不知的意，到秦不知身后。
秦不知将人护住了，又拉了一把邱一峰——将吴敬春的虚影露出来。
“他待不了多久了。”
身后传来谢春风低低一声，凄楚，又失落。
秦不知下意识将谢春风的手攥得更紧，抬头看看天色。
日光要大亮，或许像吴敬春这样的魂魄，在日头正盛的时候就要魂飞魄散。
或者……
秦不知眼风之中扫见墙角站着两个奇怪打扮的人。转头看去，是两个吐着长长舌头的官差打扮的东西。
见被他瞧见了，那两个东西还有些羞赧似的将自己往对方身后藏，推搡来去，又不得不顶着秦不知的目光近前来，拉走懵懵懂懂的吴敬春。
死了的魂魄，要上路了。
秦不知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小世子殿下？”
将秦不知带来的才哥儿看秦不知望着空无一物的墙角，聚目凝神地看着，奇怪唤出声。
秦不知低咳一声，拉回视线，问才哥儿及地牢门口的一众执金吾：“谁在里头验尸？”
一个执金吾答：“自案发后尚未有人进去，这几位京都府的大人不肯卑职们进去验尸，非要自己验。”
一个京都府巡捕叫起来：“人就是你们杀死的，你们验尸？能验出来个什么东西？”
另一个执金吾冷笑一声，“人是我们杀的？你们怎么晓得？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见着吴敬春的尸体之前，你们就已经冲进来说吴敬春死了呢。贼喊捉贼。”
这最后多余的一句气话，又将京都府的人的火气点起来，一个个叫嚣出声：
“你说谁？！”
“你们才是贼喊捉贼！执金吾不过是李昭南的狗！”
“明明是李昭南令你们杀的人，你们还说什么才见的尸体？！”
“如果不是李昭南动手的，他人呢？！叫他出来对质啊！”
执金吾有才哥儿压着，自然只能硬扛着不再出声。
京都府这头，只能由秦不知卖两分薄面，安抚邱一峰几人。
“陆汀！”
秦不知叫来瑟缩在远处，恨不能没人见着他的陆汀。声如炸雷。
这一声怒喝叫陆汀瑟缩的双肩跳了一跳，但一众人的视线随着秦不知射过来的目光，也都一同落在他身上。陆汀只好苦着脸硬着头皮行过来。
“哎，哎，我来了，殿下。”
秦不知垂着眼皮看点头哈腰的陆汀，“李昭南在京中有信得过的仵作么？”
陆汀不知他的意思，抬眼觑了他一眼。觑到他冷目冷眼，心中也跟着发冷，鼻尖一酸，清了清嗓子才能出声，道：“有的，京都府的石仵作，昭南殿下夸过好几次。”
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话，连同石斯年本人在内，都对陆汀的话感到吃惊，相互交头接耳。
秦不知转头问谢春风和邱一峰，“若是石头跟我、成大人，还有邱万户你进去，你们觉得可行？”
邱一峰点头，谢春风微微一起，要说话，叫秦不知止住了。
“你就在这儿等我。”秦不知轻声道，抬手将谢春风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义父这个人多骄傲，你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想让你看到他最后的样子。”
谢春风眼中滚下泪来，为他话里的体贴，为他话里的一句“义父”。这叫她知道，不管如何，秦不知是将她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她以往觉得他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将地牢那黑黢黢的入口挡住了，将外头可能有的千军万马挡住了。顶住了她头上的天，将她想要扛的事情全都扛上了自己的双肩。
“但是你……你见了他，你会……”
谢春风还没忘记秦不知见了死尸会昏倒的毛病，焦急之中没法将句子说利索。
秦不知一勾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谢春风揽到怀里头。
“我不怕，你放心，有你在，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