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泪滴在他绛紫的衣袍上,越发显得深沉,曹操低头,恨不能将她揉进怀里,永远都不用分开。安然抬头看去,只见曹操和她说着什么,心中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丞相,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只要这样抱着我就好,我实在是需要一个让我安心的怀抱,就一会。”曹操的头发已经斑白了,安然的手顺着他的鬓发抹下去,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经过那么多事,连对他的怨恨已经显得这样微不足道。除了感激,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了。曹操含着泪,难以说出任何的话来,他低头吻着她的额头,不要怕,一切都不要怕了,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摆设没有变,依旧是先前离开时的装扮,连梳妆盒还是半敞着的,她依次抚过这里的一切,五年了,这样疯狂的五年,这样伤害的五年,现在想来,一切都那样轻而易举的流逝了。安然坐在镜前细细的梳理长发。
“丝韵,到父相这里来。”曹操弯腰,朝不远处的丝韵拍了拍手,丝韵见状飞快的跑了过去:“父相。”曹操抱着她转了一圈,丝韵看着曹操,许久,她疑惑的说道:“父相,你和父王很像呢。”曹操不说话,只见君安坐在桌前翻着书卷,曹操上前,只见他正看着一本孙子兵法,不觉惊叹这五岁的小人何来的这般闲情。
“看的懂么?”君安合上书卷,将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丞相,娘亲定等我们吃饭了,我们快回去吧。”这个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神色完全不是孩童还有的模样,曹操不禁问道:“你为什么不唤我父相?”君安迈着的步子微微停顿,回头咧嘴一笑:“你又不是我爹爹,为什么要唤你?”曹操的眼睛慢慢眯起来,笑容灿烂:“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难道我爱的不够吗?”话落,曹操有些愣神,竟然在一个五岁孩子的面前说这样的话,不想君安抬头看着他轻轻说道:
“丞相,你爱娘亲我能看的出来,可是,娘亲不适合你,她在匈奴受过的苦她一辈子不会忘记。若我是你,我会放她离开,这样,她一定不会忘了你,你知道的,娘亲最想要的便是自由。”说完,牵着丝韵的手走了出去,曹操站在原地,他的神色凄楚,不知何时,天色已暗,月亮挂在枝头,透过树梢,照在曹操的身上,他是一方雄狮,如今却有着淡淡的哀愁落寞,曹操的手握在门棂上,他的手指慢慢聚拢,握成一个拳头的模样。他抬头,对着月亮慢慢的露出笑容。
“还没吃饭么?”曹操难得轻柔的声音传来,只可惜坐在桌前的安然已经听不见了。丝韵摇头晃脑的看着曹操:“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很长时间了。”曹操顿时大悦,上前坐下,安然将盛好的饭端了过去,这一桌四个人各据一方,吃了一半,突然笑了起来:“君安,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君安有些神秘的看着他:“你知道我姓什么吗?”曹操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将战袍染成鲜红的男人,是他吗?赵云?君安
吃了一口小青菜笑道:
“你不用猜了,我姓司马,我叫做司马君安,不管谁是我的亲生父亲我都不会认他,身为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在外受苦,娘亲受的苦,我全都记在心上,那个男人不配做我的父亲!”安然听不见声音自是没多大反应,丝韵亦没有听懂君安的话,在场的人只有曹操怔在原地,有这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像极了他,曹操盯着他突然说道:“如果,你愿意留下,我死后,我的江山社稷全都归你。”君安突然嘻嘻一笑,朝他眨了眨眼:
“我就说了这两句话,就把你忽悠了?听人说,你是一代奸雄,我看着不像,还有,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曹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他的眼神从欣喜转成落寞:“我年岁已高,怕是难一统大业,又有谁能帮我达成心愿”他自言自语,没有看向君安,但是君安只觉曹操意有所指,君安不在说话,一顿晚饭吃的格外寂寥。
朦胧的夜色越来越暗,安然将两个孩子抱上床,转身便去关门,她的手被门外的人握住,安然没有害怕,她知道门外是谁,她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绛紫的衣袍披在她的身上,他上前拥住她,安然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怀中,许久,她轻道:
“丞相,我的身体已经肮脏不堪,怕是不能伺候丞相了。”曹操心中一痛,将她更加拥紧了:“别怕,谁也不能伤害你。”孩子已经睡着了,曹操抱着安然来到树下,两颗树还挂着那个秋千,秋千被风吹起来,曹操抱着她靠在秋千上,她神色寂静,她闭着眼睛,许是这样的夜太过凄清,曹操不愿这样下去,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安然,我怕,有一日我会先你而去,我比你大太多,你与丕儿一般大,论辈分,我与你爹爹是一辈的,我是不能把你留在身边的,快十年了,我还是很轻易的就能想起你十六岁的模样,你一头撞在我的胸前,那娇憨的模样,现在再难见了。我要是把你留在身边,你会不会怪我?你定是不会怪我,现在什么都难牵动你的心了。你看,今晚的月亮这般明亮,照在我的心头暖暖的,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们能这样相处在一起,以前你总是戒备我,你是害怕我对吗?傻丫头,我怎么会伤害你呢,这世间我最不会伤害的便是你了。我想好了,我让你走。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一统社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你都在我的地界上,我的身边。”
曹操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轻轻的呼吸着她身上的香味,曹操想,这一刻,该是用一辈子记住的时刻。
安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君安坐在桌前读着书卷,听见声响,慌忙回头,只见安然揉着太阳穴,君安慌忙跑过去:“娘亲,可是头痛?”他对这口型慢慢说着,安然摇摇头:“大概是睡久了,怎么不叫醒我,什么时辰了?”君安对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娘亲,丞相要给你惊喜,快去看看。”安然站起身,将衣服穿妥帖,推开门,只见门外一两金碧辉煌的马车立在当口,前面绑
着五匹骏马,威风凛凛,浑身透白。安然怔怔的站在门口,曹操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
“怎么,喜欢吗?”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看着他穿着大红的锦袍,胸前拴着一朵绣花球,红彤彤明艳艳的耀眼,和着马车的顶棚上的金黄流苏格外的惹人迷醉。丝韵从车帘中钻了出来:“娘亲!娘亲!父相要娶你回家了。”安然心一动,看着曹操半百的发缕在风中飘扬。曹操将胸口中的绣花球解开,双手捧着递向安然:“接住哦。”那枚绣花球抛向空中,然后垂落下来,安然伸手,那绣花球便砸在她的胸口,这一瞬,安然的泪突兀的落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红绣花球上,与它融为一体。她的步子有些踉跄,曹操飞快的上前,一把将他拥在怀中,安然的哽咽声不断,只是抽噎不停:
“我以为这一世,你都不会放了我了。我已经安心了,真的,我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不逃了,我这一辈子总是不停的逃命,我累了,我已经打算留在你的身边了。曹操,你真傻,从那日在漠北的客栈,你寻到我,我就知道,我已经恨不起来你了,即使你强要了我,你将我留在身边,我都不会恨你了。”
曹操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细致却又沧桑的脸,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一行清泪从他眼睛滑落,落在安然的脸上,和着一片苦涩。
“若有来生,你可愿将来生许给我?”安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的眼眸,他的唇形将问题抛给了她,安然怔怔的看着他:“曹操,我不值得你爱,我不知道以后或者来生是什么样,我不敢轻易做出诺言。只是,曹操,我希望你能幸福。”曹操苦笑,揉了揉她额迹零碎的发:“这样的情况下,我还以为你会感动的失去理智呢。气氛都被被破坏了。”说完,曹操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将她放在马车中,安然被这耀眼的光晃着眼睛,直到君安上前拍了拍她的脸颊,她才有所意识。她起身,看见曹操坐在中间的马背上,他笑了起来,唱起歌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安然低头,马蹄杂乱的声响,混着他雄浑的声音,将记忆深处的往事带了出来。
“师兄,要是有人对我吟这首《桃夭》,我就嫁给他。”安然的手慢慢的在桃花坞上慢慢的提着宜其家室四个字,诸葛亮的手顿了顿,那桃之夭夭的收尾处便有一点淡淡的污渍,他开始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三月的桃花在这林间飞舞,安然站在亭见静静的落泪,她上前倒在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背脊:“师兄,我非你不嫁。”
现在想来,所有的人她都嫁了一个遍,而与他只有错过,不是错过,而是命运给了她这样的一个坎,开了一个玩笑。想起他,想起师兄,她的心已不再疼痛,连哀愁都已消散开去,只想要每个人都能幸福。可是,她自己还配拥有幸福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