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小子家走出后,霍溦跟越夫人在街上,买了不少的东西当掩饰。
而她们在街上逛得越久,她们才越明白郑小子口中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街上凡是卖可入口之物的,价格都比外界高上十倍不止。就算以此高价,在普通街道上,也寻不到几个卖吃的东西的。
凡是到繁华街道的拐角处,皆有官府中人,于此看守。
衣着整齐的可以进去,而衣衫褴褛的,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就这样人为地,给羌县极少的几条街道拢上了正常的外衣。
不仅如此,街上还有不少头插着草标的孩子。他们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拿出来卖。但被人卖时,他们幼小脸庞上,没有丝毫离开父母的悲伤,唯有逃出升天的喜悦。
站在恍若天地两隔的拐角,霍溦仰望着头顶青天。从未有一刻,如此感觉到一个县城的病态。
她深深地觉得羌县已经病了,已经病入膏肓了,可这里的人却没有丁点察觉。
他们麻木生活着,跟那些鱼肉他们的人一起等着,等一点星火,彻底将这深埋着的巨大隐患引爆。
观察着身边每一个擦肩而过人的神情,霍溦不知道,这样虚假的安宁还能存在几时。
“两位夫人回来啦!”还没走进小巷,霍溦跟越夫人就被人拦下。身穿李家下人服饰的仆妇,满脸堆笑。
堆的满是食物的推车,冒着那些饥肠辘辘的寒光,在越家门前的空地上,停留着。
恍若实质的目光在推车上不断打转,但负责送东西的人却毫无知觉。只顾着向越家婆媳炫耀着,她家主人的好心肠.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这仆妇与其说是毫无知觉,更不如说她是在享受着,那些人的妒火中烧,恨不得取而代之的眼神。
食物于羌县的重要程度,霍溦早在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中,见解深刻。
心里冒着寒气,霍溦靠近喋喋不休的李家仆妇。想从她满是浮夸的面皮下,端详出,这场炫耀,到底是她的虚荣所致,还是她背后主子的命令。
将推车上的食物拍得砰砰作响,李家仆妇终于在霍溦寒水般的眼中,察觉到一丝不自在。
对霍溦谄笑着,她高昂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宽厚的身子侧挡着,可也没挡住那些试探的眼睛。
装作毫无知觉,霍溦一脸不解,“你们这是?”
姣好面容本就是极其迷惑人的东西,又加上霍溦故作天真的语气。李家仆妇从被人盯住性命的状态解脱,才猛然感觉自己的后背,居然都被汗湿了。
“我家大人,想着您家人初来乍到,不好买东西。特地吩咐我家姨娘,给送些东西来。”
李家仆妇这回可不敢再高声炫耀了,“咱们这羌县,食物方面有点紧张。但我家大人吩咐了,你们才来,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送信来家里,不必跟外面那些人一起抢。”
把主子吩咐的话带到,李家仆妇没给霍溦拒绝的机会,就硬剐蹭着越家颤巍巍的木门,将推车往院子里送。
也不知被吩咐过什么,送完这推车,李家仆妇就带着人匆忙离开,徒留被硬塞进去的推车,还在原地轻颤着。
迎着探究的目光,霍溦将被推车挤得变形的木门勉强合上。
望向地上那堆成一堆的东西,又看向两边几乎没什么阻挡作用的土墙,霍溦冷笑。比食物短缺,更严重的问题,被李涛硬塞到越家人怀里。
李涛这回明面上是让人给越家送食物,倒不如说他是为越家拉仇恨。
在这样的院子,这样的环境,一男二女的家庭,拥有这么多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怎会不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砰砰砰”。将木门拍得晃动不已的声音,打断霍溦心中思绪。
不清楚来者何人,霍溦只先开了一条小缝。顺着这条小缝,她对上的,是一个头大身子小的孩子。
这个孩子瞪着几乎占据脸一半的双眼,伸出手想要抓住霍溦。
下意识地闪躲,瞥向那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霍溦不相信,方才那么用力的敲门声,是由这身无二两肉的孩子发出的。
可不管她信不信,如今她面前,除却这孩子,并无旁人。
心里怀着警戒,哪怕外面只是一个孩子,霍溦还是没有将门彻底打开,只保持着一条缝宽度。
眼见怎么也抓不住面前这个有很多吃的的女人,一直寂静无声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饿,我好饿。”一边哭得涕泗横飞,一边企图抓住霍溦。这个孩子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出自孩子的直觉,让他半知半解地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可能不会像家里的大人那样对自己下狠手。
硬将胳膊往这条小缝里面塞,就算是感觉到木门对骨头的强硬挤压,他也不肯放弃。
外面的巷子空无一人,可不管这孩子哭得如何撕心裂肺,旁边的门都没有开。外面看似一个人都没有,但霍溦能感觉到,在这每一道木门的后面,都藏着一个窃听外面动静的人。
跟在城外那个大着肚子、抱着孩子,祈求霍溦施舍她食物的女人一样。这个孩子,是藏在木门之后窃听的人,推出来的试探
只要霍溦敢让这个孩子进门,那么这条巷子里的其他孩子,甚至是别的地方听到风声的孩子,就会有样学样地一拥而上。
前世就算是心狠手辣,霍溦也未曾对孩子出过手。
冷眼看着,外面空无一人,又像是充满视线的街道,霍溦硬着心肠将这孩子的手,从门缝推出,然后将门合上一声巨响。
她所料,木门关上不久,这孩子的哭声就渐渐消失。与此相伴的,还有女人破口大骂的污言秽语。
而这一切声音,在霍溦将砖头往外一扔后,得到了终结。
如果她今天没有选择上街,没有遇上郑小子,也没有得知羌县骨子里的黑暗。霍溦或许真的会无知无觉地,将珍贵的食物分出去。
钱帛尚且动人心,更何况是赖以生存的食物。只要被这些丧心病狂的人盯上,他们的下场可以预见。
虽不知道,李县令为什么会在今日弄这一出。
但霍溦清楚的知道,从现在起,属于他们跟羌县的战争,将彻底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