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信誓旦旦担保自己口中全是真言后，他讲述了自己发现李涛背后勾当的经过。

他那时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家里东西都被他留给爷爷吃了。

听小乞儿说，贵人家的泔水桶里，有很多他们不要的食物。其他富户都被小乞儿们分光了，只有李县令家，没人敢去。

胆怯跟饥饿，最后还是饥饿占了上风。郑小子发现这秘密时，是他好不容易翻到李家院子，正在李家的泔水桶里扒拉能吃的东西。

“李大人，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从未听过的奇怪口音，让在泔水里寻找完整食物的郑小子，将桶盖顶开一条细缝。

秉着气，他借着这个缝隙，瞄见外面有个绿色眼睛的人，正对着他们羌县的父母官拱手说话。

天生的直觉，让他明白自己也许遇见了一桩轻易能将他性命葬送的事。竖着耳朵，他不知哪来的胆子，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投放在外面的两个人身上。

跟那个绿眼睛的人不同，李大人显得有些生气，“耶律大人，按照约定，你不该纵容手下，屠杀这么多羌县百姓。”

被叫做耶律大人的那个人，听见这话后，口中发出一道奇怪音节。那声音让郑小子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李大人，你们中原人，有个成语叫做，优胜劣汰。”短促一笑，耶律猛补充，“好东西，就该有能者拥之。既然他们没有能力保护，我们抢过来，那是我们的实力。”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这么过火。我这儿瞒不住了，沅南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了。你们这段时间消停点，要不然闹大了，大人那里，你们也不好交代。”

被耶律猛的语气一刺，李涛深呼吸，收起心中激烈情绪。抬出沅南的那位大人，来压面前这个俨然不将羌县人命放在眼里的人，

“当然，我们可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只要你，能办到我说的事，那么自然，我们也不会太过火。毕竟，我们还指望着以后能长长久久地打交道呢。”

一把揽住李涛的肩，耶律猛笑得狰狞，“而且，我打听过了，我们杀的那些，都是不服你教化的村民。帮你把这些不听话的人除去，你应该感谢我啊！”

李涛跟耶律猛到底做了怎么样的交易，郑小子不知道。因为说完这几句，他们就离开了郑小子藏身的泔水桶。

从偷听见这件事起，郑小子就把它死死藏在心里。因为他知道，这种事，只要露出半点风声，就足够他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本以为米价被人为操控升高，已是棘手事。郑小子现在说的话，让霍溦在冥冥之中觉得，羌县之行，正将他们拖入大姜最为黑暗的一环。

“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千万要记住，从现在起这件事，你要再不能对别人说了。就是死，也不能再露出半个字。”捏住郑小子的胳膊，霍溦警告他。

吸了吸鼻子，郑小子垂下头，“我晓得这些事不能对别人说。但我看出，你们来是为了改变这里的。你们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所以告诉你们，也没关系。”

家中贫瘠，从小钻在三教九流里讨日子。郑小子或许不比同龄人能识文断字，可论起对人情绪的处理把控，他比很多成年人还要强。

刚开始霍溦找上他的时候，他不明白，她们要问他这个穷小子什么。可等到问题问到现在，他伶俐地从她们话语中，探到些许真相。

再次被郑小子机敏惊到，霍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既然你相信我们，那就请为我们的出现保密。将我们的出现跟你那天晚上遇见的事，一起永远烂到肚子里。这些钱，你拿去给你爷爷治病吧！”

手里的银子，仿佛还残留着对面姑娘的体温。死死将指甲扣在银子上的缝隙里，郑小子没有将银子收起来。

“我跟你们交易的不是这个，你们只要给我米就行了。这银子，我不能收。”

“你不是说，我们是慈安局的人吗？这钱就是我们给你爷爷治病的，不是拿来跟你做交易的。”

被戳中唯一软肋，郑小子犹豫一下，但还是没有收下来。

“救急不救穷，爷爷的病，是很难治好的。就算今天有银子又怎样？抓不了几副药，就又没了。与其存着希望，还不如让他最后走得痛快点。”这话是爷爷告诉他的。

大颗大颗的泪滚下来，郑小子先前也是给爷爷抓过药的。

只可惜，爷爷宁愿死，也不肯喝。他说，自己不怕死，就怕连累孙子，药草价高，别到头来，人没救回来，再为他这老不死的，欠下一屁股债。

不想让爷爷再为他担心，哽咽几声，郑小子把银子塞回给霍溦。

做交易，从来都是嫌少不嫌多。郑小子这样的，霍溦还真没见过。手里的银子泪迹未干，沉吟片刻，她想出个主意。

“这样，这银子呢，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聘你当我的眼线，以后有什么消息，你就来告诉我。作为报酬，我帮你将爷爷的病治好。”

霍溦现在正需要个人来帮她打探羌县情况，他们只有三个人，目标明显，在李涛的地盘转悠，难免会引他注意。

还不如用这土生土长的郑小子，既救人一命，或许也会给他们带来些意外惊喜。

攥着银子上面的棱角，郑小子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一辈子的好运都聚在今天了，否则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善人。

倏然跪到地上，郑小子来不及说话，就“砰砰”地连磕好几个头。

“姑娘大恩，小子永不敢忘。从今往后，小子愿结草衔环，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能活，谁想死？爷爷是他世间的唯一眷恋，霍溦的话，于他来说就像沙漠里的一掬水，饥饿时的一口粮……让他看见生的转机。

只要能让爷爷活着，别说只是让他打探点消息，就是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