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送茶事件,对霍溦来说,仿佛只是平静生活中的小小插曲,很快便被她给忘得一干二净。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变成了该怎么说服周贺。
养伤的借口,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就算周贺对他们设防浅薄,可要这样一直拖下去,他早晚有发现的一日。
与其这么等着被发现,还不如先发制人,将主动权抢先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一个人行吗?”黑衣都穿到越珵身上了,霍溦却还是不放心。
周贺送来他们一行人的暂居地址后,越珵就要上门游说。
拗不过他非要一个人去试,给越珵填鸭式的灌了不少游说技巧,霍溦才终于肯松口让他去探探风。
今夜第三十一次被问这个问题,越珵重复着跟先前三十次一样的答案。
“要不,我还跟你一起去吧。”
越珵都是霍溦好不容易才忽悠过来的,让他这个半吊子去劝说周贺,她是真放不下这个心。
劝说不成倒还好,要是他反被人给劝过去了,霍溦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眼前红唇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摩挲着放在身侧的手指,压下心里的冲动,越珵一把将面前佳人打横抱起。
才在给越珵整理衣物,眼前世界却骤然天旋地转,将尖叫死死压在喉咙里。霍溦下意识搂住眼前人的脖子,直到被放下,才发现自己被移了这么远。
“臭小子,你要吓死我啊?”砰砰在越珵身上拍了两巴掌,捂着惊吓过度的心口,霍溦没个好气。
憨笑一声,越珵拧着霍溦的脚,帮她将鞋脱下,又藏到被中。
“阿姐,你就放宽心好了。你说的,我都记得牢牢的,绝对不出所望。”
凌空踢了下仿佛还被人捏着的脚,听见门窗微动的声音,霍溦才将越珵枕头拖过来,当做他本人似的捶着泻火。
不得不说,霍溦对越珵的印象还迟迟停留在那未逢家变的光洁少年身上。
在她为越珵被劝倒戈而担忧时,一道毫不留情的窝心脚,正踹在越珵瘦削的身上。
与这窝心脚一道的,还有周贺难以控制的喝声,“你个混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贺这一脚半点未收力,越珵是被身边围着的伯叔们扯着,才好险没飞出去。
推开那些扶着他的手,越珵独自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凝视着发怒的周贺,他眼里似有火光,“我说,我要留在燕王身边!”
跟前面三个如狼似虎长大的兄长相比,越珵向来是不叫人头疼的孩子。如今见他说出这般言论,周贺起手就要代将军,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
“周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是啊,四小子不是这么莽撞的孩子,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四小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还不快给你周叔解释。”
……
一伙大汉,有的抱住了周贺,有的将越珵往后护。七嘴八舌地说着,怎么着,也不能看周贺这个莽汉,再对越家这根独苗动手。
“你爹说过,越家人,绝不参与任何党争。我看你是过糊涂了,连说话都不过脑子。”
被人拦着,周贺寸步不得近。只好用言语为刃,想要将越珵心底不逊念头削净。
但他没想过,如果越珵能被人如此劝说,怎会又在他面前提起。
挣开前面跟人墙似的伯叔们,越珵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周贺面前。
“我知道啊!”在周贺脸上神色未松前,他又补充,“可我还是得这么做!”
掷地有声的声音后,是越珵膝盖的猛烈跪地声。
又不是傻子,霍溦那些颠三倒四的安慰,越珵早就回过味儿来了。投靠燕王,对他们来说,是下下策,却也是,上上策。
没有燕王,有“三年不改父道”的规矩在。无论未来上位的是谁,越家翻案都只能是遥遥无期的妄想。
他不是父兄,有达济天下的宏志。他的心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他的一家人。只要能报仇,莫说是投奔燕王,就是为千夫所指,他也不在乎。
“啪——”这一次,没有人再拦周贺。
嘴角皲裂,舔舐着腥甜**,越珵仰头正视着周贺眼瞳,“我要跟在燕……”腿骨的剧痛,打断越珵未尽之言。
膝盖在潮湿泥地上形成深深印记,越珵面色惨白,可昂着的头却无丝毫落下。
他没有再说话,可一举一动却在无声表达着他的坚持。
眼前面孔分外熟悉,周贺仿佛从中又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让他们假装决裂、实则分开保全时,分明也是这个样子的。他劝那人不要回去送死时,他也是这样执拗地看着他。
两道人影奇迹般的重叠,看着看着,周贺那粗喘如牛的气,却逐渐缓下来,“说,到底是为什么?”
霍溦教给越珵游说技巧是要以理服人,可越珵却知道,跟他们这些军士说与信念违逆之事,不让他们先将火泄下来,是绝对不管用的。
正是早就做好如此准备,他才死活不肯让霍溦跟着来。
“我要给父兄报仇……”
“回北楼,你一样可以报仇。”
“周叔,别自欺欺人了。越家惨案的始作俑者是谁,你不清楚吗?我要给父兄报仇,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参与我越家之事者。我要用他们每一个人的血,来给我越家洗清污名。”
越珵的话,又快又急,宛如柄柄重锤,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我投靠燕王,他利用我越家威望,我利用他改天换日。这是场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就算没有燕王,我越珵此生也绝不会,再为这是非不分的姜国,卖一次命。”
场上一派寂静,唯有越珵坚定不移的声音,在不断回**。
“你想好了,你这可是,逆、臣、贼、子。”深吸口气,周贺一字一顿,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方才那一息的悸动给压下去。
嗤笑一声,越珵指天回道:“难道,我越家,现在,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