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越珵点头后,便不再言语,霍溦暗叹一声,伸手将他头上眉勒拉下。
刑部大牢烙下的黥印在越珵的左额之处,虽然他说,男儿不以颜面为先。可这掩疤眉勒,他却未曾有半刻取下之时。就连梦醒前后,他都要再三检查眉勒的位置。
“委屈吗?”
眉勒下的黥印现在只剩一个扭曲不平的疤,没有将眉勒彻底拉下,霍溦只露出他先前在燕王面前磕红的位置。
而在听到霍溦轻柔声音后,越珵才抬到一半的手放下。
眉勒是能挡疤,可也不是寻常穿戴之物。军营之中,从不缺好事人,在发现越珵隐匿之下的黥印后,那些人莫不以争夺越珵眉勒为乐。
被那些人抢惯了,他才会在感受到头上动作时,迅速出手,想拧断那再敢冒犯他人的喉咙。
倾斜的眉勒,并未将靠在鬓角的丑陋伤疤露出。在霍溦的眉心轻抚之下,越珵才将竖了一身的刺缓缓放下。
“嗐,不就是磕了几个头嘛,又不是没磕过,有什么好委屈的?”嬉皮笑脸地躲开霍溦动作,越珵将眉勒拉回原处。
手下落了个空,霍溦屈指在越珵的头上敲了个响亮榧子。
“不委屈,不委屈,怎么把眉勒往上面拉得这么狠?”
越珵的每条眉勒都出自霍溦之手,曾仔细观察过他束眉勒的习惯。他今日回来的不寻常之处,霍溦一眼就发现了。
先前提得轻描淡写,就是不想让霍溦追问。
现在被揭开底,越珵讨好地晃了晃霍溦的胳膊,“真没啥的,我就是想降低燕王防范才这样的?”
“忍……”想起上回叫越珵忍忍的后果,霍溦话都到嘴边了又转了个方向,“你做得对,是该这样的。燕王现在最需要的是衷心追随,而非异心扈从。”
多疑是上位者的天性。
若越家一见面,就表现得百般衷心,万分折服。虽然这是燕王想要的效果,可真这样,别说是这院子了,就是燕王府,他都说不定不会让他们久留。
像他们现在这般装疯卖傻,含糊不明。燕王反而会放下心来,觉得他们这是在藏拙。
被席卷在这些上位者的浪潮之间,没有足够力量保全自己的越家人,现在只能随波逐流。
而明珠蒙尘,尚得有人拂尘。千里良驹,尚得有人赏识。
越家选择投奔燕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能使越家触碰到,他们在绛县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机遇。
开完药方的钱大夫,才踏出越家暂居院子,就被燕王身边人给请走了。
没把出个所以然来,钱大夫也只能按照越家人所说的病情进行描述。这误打误撞的,倒是让燕王对越家人有了一二分的相信。
至于钱大夫开的这吃不坏人、也医不好病的无用药汤,自然是贡献给了霍溦屋子里的那盆大杜鹃花。
来到燕王府的第一夜,虽然身下及眼前的东西都比绛县小院的好上百八十倍,可霍溦却难得地失眠了。
披上衣服,她悄悄来到院中,望着那亘古不变的皎洁明月,她心间倒是难得惆怅起来。
这一辈子的她,跟上辈子的她,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也走上了大相径庭的路。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是更好,还是更坏。就像她也不知道,越家未来的前程,会更好,还是更坏一样。
“不是说,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吗?怎么现在就愁起来了?“
睡在一张**,越珵又不是死人,霍溦的动静,他自然感受得清楚。
给霍溦披上裘衣,越珵站到她的身侧,跟她一起看向那普天之下、共此一轮的明月。
肩上一重,霍溦瞥向身边那个渐渐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谁愁了?我就是有些认床罢了。”
夜幕之下,白日里那些藏着躲着不肯出来的生物都静悄悄地跑出来了。
耳边是不明生物的鸣叫,鼻尖是无名草木的清香,越珵伸出食指将霍溦眉心褶皱抹平。
“还狡辩,该拿个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喜欢犯愁,小心以后未老先衰。”
微凉指尖在额上碾过,霍溦无意识地摸上越珵才触碰过的皮肤。
虽说不喜自己这副容貌,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是再不喜欢,霍溦也不想让自己顶个丑陋面庞。
手在脸上来回摸了好几遍,终于在霍溦确定自己脸上还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越珵先前的话。
“说谁未老先衰呢?”在越珵腰腹上戳着,霍溦眼中直冒火,“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戳到痒痒肉,越珵怂着肩躲着霍溦的手指。
任谁被人说“未老先衰”都会不高兴,更何况像霍溦这样的大美人。抻着手指跟在越珵身后,她正戳得起兴,却被越珵的厉喝给吓了一跳。
“谁?”
一把将霍溦拉到怀里,越珵用裘衣将她裹起后,就死死盯着刚才黑影一闪而过之处。
因夜色浓重,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正在好睡。霍溦跟越珵嬉闹声,纵使有,也是有限。
所以刚才异声一起的时候,越珵立刻察觉。
小院的空气在越珵抱着霍溦屏息不动后,好似开始渐渐黏涩。
而不知发生如何的霍溦正环抱着越珵的腰,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可不管她再怎么伸长耳朵,也只能听见自己砰嗵不住的心跳。
越珵的胳膊,将霍溦整个人都压在怀里。
裹了两层裘衣,又被人紧紧揽住,霍溦身上很快泛起粘腻细汗。
可在这凝涩气氛下,她别说是动,就连呼吸也慢慢放浅。
搂在一起的两人在庭院中,仿佛是尊不动雕塑。而那黑影在越珵出声后,也不再动。
三月夜间,正是春来之际,微风时有袭来,在月下投下姿态各异的影子。
不动声色地将裘衣装饰拽下,在下一瞬风动叶摇的时候,越珵将手中之物猛然掷向那巍然不动的黑影。
与此同时,他抱着霍溦,往房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