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钟大人,武大人,都怪我太不争气,才这么麻烦你们。”
沅南门口,一个堆得摇摇欲坠的牛车正在过检。坐在上面的虚弱少年,也就是越珵,剧烈咳嗽后,捂着猛烈起伏的胸口,虚弱出声。
“此乃卑职分内之事,公子不必介怀。”
城门上“沅南”二字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分外生辉。卸下心里那口气,钟奇松开一路上被震得发麻的手,跟武平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原以为只不过是简单帮忙搬家,是个再轻便不过的活。
可也不知道这越家究竟怎么回事,还亏是将军府出身呢,竟眼皮子浅到,一点东西都舍不下,严严实实地塞了这么些东西,就差没将那破屋子里的三层灰给刮下来了。
牛车就是再大,也是有限的。东西塞得这样满当,就是老黄牛在前面拉着,可遇上什么颠簸不平的地方,还是要他们兄弟搭把手。
“大人们,真是大恩不言谢。若不是你们,我们这老的老、伤的伤,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说几句软话掉不了肉,而往往弱者,才是最容易让人心疼的那个。
越家如今境地人人皆知,霍溦没打算打肿脸充胖子,而她这个名震鄞都的泼妇,是最适合将越家所有不堪放大摆到燕王面前。
又齐声推拒,钟奇在心里偷偷抹了把汗。他觉着,这越家不单搬家奇怪,就连这少夫人也奇怪得很。
在燕王身边,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可像越家这样会赶马车的少夫人,他们别说是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不知他们心中想法的霍溦,扶住越夫人,笑得一团傻气。
车轮缓缓转动,随着钟武二人的指引,越家人终于再次踏入沅南。
“这位便是越珵,越贤弟吧?”
牛车转入僻静小巷,霍溦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之景,一个身穿棉麻衣物都挡不住浑身贵气的青年快步上前,激动得想要握住越珵胳膊。
“罪民越珵,携母妻见过王爷。”在燕王都没反应过来前,越珵就拉着越夫人跟霍溦跪下。
燕王也知道自己先前做得不厚道,他还想着初次见面,要将先前的不妙影响给扭转过来。却没想到越家人会突然来这一出。
手捞了个空,看见越家三人行下全套大礼的他,心里滋味有些微妙。
可不管他心里现在是作何感想,面对他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的越家人,他只有怀柔这一条路可走。
“贤弟这可是折煞愚兄了。昔日听得越将军膝下诸子皆骁勇无比,愚兄就早有结交之意。可万没想到,初见贤弟竟是在此地。”
不动声色地抬眼,瞄了眼这个前世间接将她送上黄泉路的人,霍溦不得不承认这位燕王是真拉得下脸,不愧是未来能问鼎帝位的人。
“这便是伯母,跟弟妹吧。”燕王拉着越珵不放,他身侧另有一素衣丽人,笑脸盈盈地拉住霍溦跟越夫人。
“您是?”进了这燕王府,霍溦才更觉着,这燕王手段高明之处。
好歹也是成帝亲侄,自小也是金尊玉贵,居然能这么狠得下心来。
不仅全家衣着朴素,就连王府也不过是个三进小院。就是鄞都随便一富裕乡绅,住得都比这好。
“我们家娘娘是燕王妃。”素衣丽人没来得及开口,倒是身边丫鬟先沉不住气。
“湖娘,主子说话,谁让你多嘴的?”
有了先前那一茬,燕王妃琳琅迅速拦住霍溦跟越夫人的下拜动作,并疾言厉色地训斥那多嘴丫鬟。
以目光将湖娘留在原地,琳琅带着霍溦跟越夫人转入后宅,“让二位见笑了,这些人都是来沅南新置办的,规矩还没学好。若有不敬之处,你们尽管说。”
越家现在是投奔燕王而来,别说是只是丫鬟插嘴,就是燕王妃无礼。霍溦她们也只有夸赞的,没有贬低的。
“母妃听说伯母跟弟妹要来,早早吩咐我,要将二位带去给她老人家看看。路途辛苦,等二位收拾妥当,我再带你们去见母妃。”
走到幽深小院前,琳琅没有入门,而是将院子留给越家婆媳。
这个小院,虽在后宅,可也有单独进出的小门。将小院转了一圈,霍溦真觉得燕王这回对越珵的拉拢之意很重。
霍溦跟越夫人这里暂且安顿下来,可越珵那里的试探才真正开始。
越珵一路上都没怎么合眼,出门前又被霍溦捉住,上了层病弱憔悴妆。现今配上他缓慢挪动的腿,真是极能哄人。
“唉,都是愚兄不好。早知贤弟被发往绛县,便该早早打点的,否则也不会让贤弟遭受此罪。”
若非越珵早知真相,燕王这捶胸顿足的懊悔样子倒真能迷惑人。
放在一瘸一拐腿上的手猛然一紧,越珵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能来沅南,已是托了王爷的福。至于先前,都罪民该受的,怨不得旁人。”
越珵神伤的样子实在太过明显,瞧他那副被吓怕了的样子,燕王转着手上扳指,挑了挑眉。
“唉,咱们都是……”一脸理解地拍了拍越珵的肩,燕王也叹了口气。
“算了,不提那些旧黄历了。贤弟以后且安心跟着愚兄,虽不能挥金如土,可衣食无忧的日子,愚兄还是能保证的。”
燕王话音未落,越珵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首叩地。
“以前的事,都是罪民不知事。如今幸能得王爷看中,已是罪民前世修来的了。能苟且偷生便可,其余的,罪民不敢想。”
越珵磕头幅度很大,他腿前那被泪水打湿的地面,很容易就落入燕王眼中。
手在扳指上轻轻敲打着,在越珵额头磕肿之前,燕王终于将他扶起来。
“愚兄是真将贤弟当作自家人,才说这些肺腑之言的。贤弟以后就叫,愚兄兄长即可。若再提王爷、罪民这些见外之称,就休怪兄长翻脸了。”
燕王握住越珵两臂,端的是温雅兄长模样。
脸上泪痕清晰可见,越珵似乎已被燕王口中之言惊呆。他张了张口,“王爷”二字都要脱口而出了,却在燕王犀利目光下,勉强改成“兄长”。
手在越珵臂膀上一拍,燕王大笑出声,“对,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咱们以后就兄弟相称。”
更改了称呼,燕王又勉励了越珵几句,就让他回去歇息。
而在越珵出去后,书房传来阵阵机关之声。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自书架之后,缓缓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