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眼前有康庄大道,谁还想大费周折地走崎岖小路。

越珵说得痛苦,可字字句句却均是实情。燕王的算盘很明显,而他们如今哪怕明白他的图谋,也得要装作毫无知觉。

毕竟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过是,顺者昌,逆者亡。

就算越珵因不顺而死在他手里,也不过是合了那些上位者的心思。而他要是更狠些,越珵之死,说不定,还能成他可请之功。

“燕王初次派人来的时候,跟我说,不必疑他,他被贬来此处,还是因替我们越家出言才致。”

燕王也不是一上来,就这么强硬逼迫的。现在这么不客气,不过是,见越珵意志坚定,才出此策。

一提起燕王,霍溦满脑都不自觉的是前世那些糟心事。

被越珵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一世也曾听过燕王之名。只不过那时,她忙着为越家奔走,而没多加关注。

“这倒不是虚言,为你挪入刑部大牢,燕王曾于朝上当众谏言,而惹恼成帝,被贬至沅南。”将自己威胁邬阳长公主一事隐去,霍溦道。

长叹一声,越珵将手中纸球无力扔出,“怨不得,他以我救命恩人自居。”

没法跟越珵解释自己那时的胆大包天,霍溦现在只能沉默,让燕王冒领此功。

沉默中,那被越珵扔出的纸球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远。直滚入那不被月华眷顾的黑暗,才堪堪停下。

目光随着那纸球遁入黑暗,不给越珵寻根究底的机会,霍溦将话题转入现实,“你想好,要怎么回他吗?”

从越珵重伤回来,已过十余日。再加上,燕王曾暗中派人去找越珵的时间。屈指算去,他已等待越家答案,近一月时光。

而这封信显然就是他最后的耐心,因为信上言明,至多三日,他便会让人来收回信。

“阿姐,你觉得,我,能从鄞都跟燕王的双重压迫中,出头吗?”

越珵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可问完,他觉得自己像是说了个笑话。没等霍溦回答,自己却先笑开了。

苍凉笑声在屋中回**,可明明是笑,他脸上的表情,却还比哭还要难看万分。

霍溦知道,背负血仇,越珵是绝不甘心就止于此的。

来绛县的这些时日,她也曾为越珵规划重新从军入仕之事。可万没料到,还未有成算,却又冒出燕王这个程咬金。

“鄞都那些人啊,他们巴不得我一辈子都不出头。最好,就烂在这里。”

“可我想着,既已成军户,沙场厮杀,我总能立下战功。”

“但我又想,阿爹和兄长们,不也是战功赫赫,却也躲不开那样莫须有的污名。”

蜷缩在椅子上,越珵死死埋着头,不让霍溦有一丝看见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的机会。

“饶我能战功彪炳、功盖万世又如何,不合时宜的人,朝廷是不会重用的。”

“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父兄之死,跟污名加身。极快地推动了越珵成长,这袭话,谁能想到是以前在越家军中,被父兄母嫂宠到不识人烟的少将军所说。

将手放到越珵的头上,感受到手心不断地颤动,霍溦没有编造虚假谎言来安慰他。

“阿姐,我不能死的。”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越珵又道:“至少不能这样死的。”

越珵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否则不会在那些人严酷拷打下,拼死不吐一字。

可在这一刻,他却真真切切地怕了。

他怕自己死了,不能洗越家污名;他怕自己死了,不能昭父兄之恨;他更怕自己死了,不能护卫母亲、妻子……

“对,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的。”将越珵脑后眉勒理顺,霍溦说,“我们要好好活着,活着看那些人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忠孝难两全,霍溦知道越珵已经做了选择。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抛下从小被灌输的理念。

“阿珵,忠君只能守一时太平。你看看,咱们这个大姜国,被征坪和议划去那样多的土地子民给晋国。他们也是忠君之民,从未有过忤逆之心和,可也不照样落入晋国魔爪,还是被自己爱戴的君王所亲手献上。”

“成了晋国百姓,不是他们所愿,可他们现在得忠哪位君呢?忠姜,他们于晋便是怀有异心的叛国之人。忠晋,他们又如何能越得过从小接受的姜国教化。”

“我相信,阿爹跟兄长如果身处你现在的处境,也会跟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征坪和议是姜晋两国签订的新和议。在此和议中,姜国不仅应承每年向晋国交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还将北楼一郡尽数赔付给晋国。

霍溦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歪理邪说,可现在,除了投奔燕王,他们已经别无退路。

如果让越珵做出抉择艰难后,还要忍受如此煎熬。她宁愿越珵被自己的歪理邪说,给带歪。

“君会变,可民不会。忠君诚然无错,可百姓不才是咱们越家殊死拼搏,要守护的东西吗?”

握住霍溦不断在背后轻拍的手,越珵眼里满是血色,“是这样的吗?阿姐。”

“是的,咱们越家殊死守护的是百姓,而非一家之言。只要能给百姓带来好日子,谁当帝王,不是当?”

未曾见过越振,也不知其到底是何心思。可霍溦现在却咬死了,越家至始至终忠的都是百姓,而非高坐皇位的君王。

“再说,燕王只是成帝胞弟之子。成帝有那么多成年子嗣,就算燕王生了异心。可他若敢贸然起事,别说我们,就是天下人那关,他也过不了。”

前世,霍溦这个妖妃是燕王清君侧的借口。如今,没了她,霍溦也很想知道燕王会用什么样的借口。

“不要想那么多,就当是权宜之计。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先暂走一步,看一步。要实在不行,等到难以忍受之时,再想脱身之计,也未尝不可。”

揉搓着越珵的太阳穴,霍溦的声音,轻柔却坚定。给他备受煎熬的心,带来了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