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霍溦所料那样,她代越珵去拿信,钟奇并未有异动。
“信既已送到,那卑职便不打扰二位。”好像就只是来送信,见信被交给越珵,钟奇也不多话,便抱拳离开。
而此信信封之上除火红漆印外,并未有其他异常之处。
借着烛火,细细端详着漆印上的花纹,霍溦不放过一寸。可饶是觉得眼熟万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
而拿到这封信后,越珵就异常沉默,沉默得甚至都有些不像他。
“你知道。”明明是没头没尾的话,越珵却心虚低下头。
于宫闱之中厮杀多年,还能成为胜利者。霍溦即使不喜欢揣度
人心,却忘不了揣度人心的本领。
“你身上的伤,也跟他有关。”又是个肯定句,而越珵还是不应不答。
好生生一个人,去了军营没几天,便无故成了这个样子。霍溦问过越珵为什么,可他却只说是,因上头被人吩咐过要为难他。
以为是鄞都的那些人,霍溦便没多问,却不想这后面,居然还藏着一个始作俑者。
“是谁?”
如果是成帝、太子或是秦王,他们定不会派人送信。敢光明正大联系被朝廷已经盖棺定论的罪民,此人绝非善茬。
问不出越珵,霍溦也没跟他继续啰嗦,撕开信封,便要看。
“别急。”按住她发颤的手,越珵声音有些涩然,“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说?”
同生共死这么久,就是块石头也会被捂暖几分。霍溦虽还不能将越珵看作丈夫,可却也将他看成亲近的弟弟。
乍然知道,他身上的伤是别有原因,还被一直蒙在鼓里,她怎能不生气、伤心。
手停在半空,霍溦看向越珵,却迟迟没等到答案。
霍溦从来不是个好性子,见他不想说,索性也不问了,抖开信纸便要看。
“是燕王。”没再拦霍溦,在她看清信中之言前,越珵艰难将这三字吐出。
“我刚入军营不久,燕王便派人来找我。”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哭的越珵现在含着泪看向霍溦。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开口,“阿姐,你知道,他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吗?”
听见“燕王”二字,霍溦便不自主地阖上眼。
在元微三十一年的鄞都的巍巍宫禁中,那最高且最华丽的,便是声名赫赫的留仙宫。
此乃成帝为心爱皇贵妃所建,据说里面极尽奢华。连砖瓦瓷石都无不昭示着,帝国最高掌权者的无上偏爱。
那些年月中,姜国上下百姓,均以生女为荣,莫不愿生女如皇贵妃。
而被人人艳羡不已的皇贵妃,却在一年之中最冷的那日,被赐下鸩酒。
“贵妃,莫要怨朕。”年迈帝王将佳酿倒入金杯,推向尽态极妍的皇贵妃。
“燕王乃是以反妖妃的旗号起事,唯有你死了,他们才师出无名。贵妃,且放心去。霍家,朕定会施恩如往。”
冷眼看着这个发须皆白的人,皇贵妃没有辩驳一字,而是直直将鸩酒饮入喉中。
剧痛在腹中不断蔓延,唇角也不断溢出血丝。
皇贵妃将溢出鲜血抹开,白皙面庞上,那刺目鲜红如佛经所说曼珠沙华般摄人心魂。
她一声不吭,却在断气前夕,指着曾对她山盟海誓的帝王大笑出声,直笑的在场之人莫不齿冷不已,才躺在几乎倾国之力才打造的玉**,堪堪断气。
“阿姐?”手上温暖,将霍溦神智拉回。
“他想做不臣之事,却苦于无助力。恰逢越家见弃于成帝,因看中越家在军中根基,才找上你。”
燕王的心思,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知之的霍溦。
“我是想报仇,可从没想过当乱臣贼子。所以我拒了,但没想到,他会用此下作手段,还会找上门来。”
越家忠君之心乃是刻在骨子里的,虽被成帝如此对待,可越珵也从没想过要违逆父兄教诲。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霍溦虽没见过燕王,却不耽误对他的了解,“如果他被你拒绝,就会放弃的话。他不会生出如此心思,更不会这样来招揽你。”
“欲成大事者,岂有心软之徒。他既已找上门,就没我们拒绝的余地。”
越珵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犹豫着没对家中开口。
细细将燕王送来信件,逐字读过。霍溦自诩是从无底线之人,可跟这写信之人相比,却还是小巫见大巫。
信中所说,成帝、秦王、魏国公乃至太子,都有想让越珵就此倒在边境之意。
是他燕王,帮他们明里暗里挡了不少明枪暗箭。也是他燕王护佑,他们家才能活得像现在这般安逸。
他只是仰慕越振将军为人,才不忍他后人落得如此地步。他可以为越家人安排合适的身份,或者合适的名头。不单可以让他们摆脱罪民之名,甚至还能让他们有雪恨之机。
不知是出自燕王哪位幕僚之手,这信可是言辞切切,读之便让人不由地对燕王这位将军扶持遗孤的暗中好人,感激不已。
“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激涕零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人呢?”
霍溦语含讥嚣,而先前孙招娣替她们收下的那堆无主之物,现在也终于从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应是被越珵拒绝后,想买通越家女眷美言,才送来这么大堆东西。只不过,他应该怎么也没想到,那封信根本就没有落到越家女眷手中。
点了点头,越珵将那信纸窝成一团。
他身上那样重的伤,是燕王的警告。而这封送上门来的信,也是他的警告。
先前只是找上越珵,而现在都已经到家里来了。他下一次会怎么更过火,他们谁都不知道。
“难不成,就非我们不可吗?”
霍溦记得前世越珵早亡,根本就没越家到绛县这一茬。没有越家,他不还是清君侧、诛妖妃了吗?
“论朝廷武官之中,无人有我爹那样的威势。虽越家被冠以谋逆之名,可天下众人皆知,这是成帝给晋国人的议和礼。”
“我是阿爹幼子,更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子。背负着越家血仇,只要我愿意站出来,暂不提越家军,就是其余军部,也不乏响应者。”
这些话,越珵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而愈明白,就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