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事,越夫人在知道越珵跟霍溦的决定后,没有异议。
她甚至还顺着霍溦的话,对越珵说,越家之人绝非忠一时之君,唯百姓黎民才是他们守护不弃的。
绛县的天,跟鄞都大有不同。
晨起便见乌云当空,到夜色四落,憋了一日的雨,才不情不愿地呈倾盆之势降下来。
而霍溦再见当归,就是隔着这么深的雨幕。
“怎么成这样了?”
油纸伞在雨下筑起一片不被侵袭的地界,握住当归胳膊,霍溦才发现她整个人竟冷得无一丝热气。
无情雨水将当归身上薄薄衣裙紧紧粘在身上,再加上丝丝缕缕缠在身上的齐膝乌发,显得她整个人都好似从深水炼狱中,艰难逃出的艳鬼。
雨势越发大了,见她不说话,霍溦只好将她往屋子里领。
雨一落,绛县就更显湿寒。
两间卧房分别被越珵母子占着,堂屋又四面通风,于是霍溦干脆将当归拉到厨屋里烤火。
橙红火光在灶台里不断跳着,发散的热意让当归僵冷的手,有了几分温度。
“不想说,便不用说。可衣服还是要换的,毕竟身子是你自己的,糟蹋了,也只有你自己会疼。”
当归现在的样子,没比霍溦跟她初见时,好到哪里。不敢刺激她,霍溦将衣裙放下,便转身离开。
霍溦是出来小解遇上的当归,见她久久不进去,越珵便找了出来。
“手这么冷,阿姐怎么不进去?”
越珵身上有伤,不适合打地铺。霍溦又不想让越夫人知道他们俩分床睡,想要打地铺,却被越珵抢先。不忍让他这个病患睡地上,二人只好共睡一床。
而共睡一床带来的后果便是,越珵现在握她手试温的动作,变得熟练不少。
“你好了?”没在他手里看见拐杖,霍溦往他头上一戳,“又不遵医嘱,回头我就让老神仙,给你药里多加几两黄连。”
“阿姐……”将这两字拉得老长,越珵还没说完,就见厨屋里出来个陌生女子。
顺着越珵目光看过去,霍溦见了回了几分人气的当归,便迅速弃了越珵,到她身边去。
“这是我朋友。”
“这是我丈夫。”
给两个不认识的人相互介绍,不想节外生枝,霍溦没有将他们的名字告诉对方。
朝越珵颔首示意,当归拉住霍溦便往厨屋方向去,“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当归的力气很大,拉得霍溦不得不顺着她走。回过头瞧见呆立在那儿的越珵,霍溦朝他挥手,“我们小话几句,你先回去休息。”
“阿……”卧房里厨屋的距离不远,越珵这还没叫完,就被当归大力关门的声音给打断。
说是有话要问,可当归将霍溦拉入厨屋后,却自顾自地发起了呆。
瞧当归这狼狈样,霍溦就猜到她定腹中空空。将烧火时,就埋在那里的红薯掏出,霍溦塞了个到她手里。
见她还是不动,霍溦也不催她,只是掰开香软红薯,自己吃得香甜。
“你还是那样。”在红薯甜丝丝的滋味溢满整间厨屋时,当归终于开口。
红薯香甜,却也噎人。喝口热水顺顺,霍溦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将手贴在碗壁,听见当归这话,她有些疑惑,“是你有话要问我,你想说就说,不想就罢。难不成,还等我追着去问你?”
被霍溦这话一堵,当归神色一僵,也维持不了原本阴郁的模样。掰开红薯,她吃到一半,却问了个南辕北辙的问题。
“魏国公是不是姓苻?”
魏国公这三个字,对霍溦来说真的算是很久远的事了。她想了很久,才给了当归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毕竟,他有爵位在身。都中一般都叫他魏国公,很少有人会直呼他的大名。
“魏国公,姓苻,名坚。”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当归手在发抖,抖得红薯都不受控地掉到地上。
当归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若魏国公在她眼前,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将红薯拾起,当归跟没看见其上灰尘那样,掸都不掸地往嘴里塞。
魏国公的外甥女婿徐康跟当归有一段,霍溦是知道的。可看她现在样子,又是怎么跟魏国公本人联系上了,霍溦想不明白。
但见当归噎得满眼通红,霍溦也给她倒了碗热水。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讳?”吸了吸鼻子,当归眼里满是惊心动魄的水色。
“因为……因为……”
“因为……他就是……我那……没良心……的爹……”
短短一句话,说出来,却像是要了当归命那样的难。
说实话,霍溦前世在深宫之中,没少看话本子,就是大理寺的卷宗,她也没少看。
本以为罗汀的幼女失踪案已经够离奇了,却没想到,这儿还有更离奇的。
“我回去找我娘的旧友,她们有人给了我,我娘的遗物。本以为,都是些不值钱的闺中之物,却没想到,让我从里面翻出,那个负心汉的信。”
将极致的情绪压下去,当归现在反而能好好说话了。
“你说可不可笑?”当归到底还是没忍住眼中泪光。
“明明我才是他亲女儿,可我的意中人,却是被他视若亲女的外甥女,仗着他的权势,抢走。”
骤然听见此番秘辛,霍溦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听她在那里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拥有过,当归不会像这样念着徐康。可拥有过却失去,本身就是世间极苦。
而又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本应是自己最亲密无间之人。她心中所受巨大折磨,可见一斑。
“我才该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才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才该配得上自己心悦之人。而不是长在妓馆,被人调笑,沦为私妓。”
盯着门缝里不断滑落的雨帘,当归伤怀又执拗。
叹了一口气,霍溦不知道当归现在的人生,是该怪当年一走了之的魏国公,还是该怪满口谎言的徐康。
这两个明明是当归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偏偏给了她最重一击。
“你除了这个,还想问什么?”
魏国公的名讳,虽然打探起来会有点难,但霍溦不相信,以偌大沅南,会打听不到。她费尽心思地来,肯定还别有目的。
“我想去鄞都,立刻就去。”被霍溦提醒,当归才终于想起自己此番所来的主要目的。
蹙着眉,以当归现在的情绪去鄞都,霍溦觉得她是在自找死路。“先不说户籍,绛县离鄞都有千里之遥,你要怎么去?”
没有回答霍溦这个问题,当归掏出一块被体温捂热的铜佩。
“我想找你借些银子,以此物为抵。若我他日有出头之时,必报今日借赠之恩。若无,就以此权当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