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目光在越夫人跟老大夫之间扫着,霍溦如今才真能确定,这老大夫竟不知为何对越夫人有了极大意见,像是连望都不想望。

没理会越夫人,老大夫撇了撇嘴,转脸看向**的越珵。

而被老大夫点明心中隐晦心思的越夫人,顾不得继续追问,低声说句到喝药是从,便匆匆离去。

在边关为医多年,若说老大夫最看不起的,就是越夫人这种糟蹋性命之人。现在终于将人给挤兑走了,老大夫心中满意,也不管屋中还有人,便半阖着眼打起盹来。

将老大夫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联想起宫门跪求前一夜,越夫人所说之言,霍溦心中一突,也顾不得什么待客之道,便急忙去寻人。

“唉,这刀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霍溦进门时,就听得越夫人开口,“我先前劝当归的时候,是不是很惹人生厌。”

越家父子四人的牌位,到绛县后,越夫人便将他们供奉在自己屋中。跪在两行牌位之前,她盯着那被星火逐渐腐蚀的香。

“我不是她,又怎么能轻易劝她放下。其实想想也是,倘异地处之,若有人让我放下越家未雪之恨,我定是不肯的。”

跪在越夫人的身边,霍溦将手中香插入香炉。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倾听,而非劝慰,霍溦没吭声。

“在见着他们爷四个尸骨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去宫门跪求的时候,我也想过跟岑老御史那样死谏。那时说不想活的话,是真的。”

“而在流放路上,我告诉自己,等你们安定下来,我就放心了。可到了绛县,我又告诉自己,等你们生活稳定了,我就放心了。”

“我那么绞尽心思地去劝当归,倒不如说是在劝自己。劝自己,去当个逃兵。”

“这些时日,我想着要去找他们。可真去求死了,我才发现,原来死或活,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那样简单的。亏我自诩上过战场,是看透生死之人,可到头来,还是懦夫一个。”

作为死过一回的人,霍溦当然知道死亡的滋味如何。

死,不过两眼一闭,有何可惧。可死前,那段辗转反侧、生死不得的时间,才是为最折磨人的。

“娘觉得死很难,可有没有过,其实活下去的人,更难。”

闭着眼睛,越夫人眼睫下滑过亮光,“是啊,他们几个没良心的,现在倒是快活了。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却还要苦苦挣扎。”

“娘,您也看见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我们。不管如何,就当是为了阿珵,你也该活下去。他已经失了父兄,难道还要没了娘亲吗?我虽是他的妻子,可也永远取代不了你们的位置。”

越夫人的求生之心,霍溦一直寻到合适机会告诉越珵。如今见她改变主意,霍溦可不得极力劝导,生怕一时不差,就让她又有了死心。

活着的是她儿子,可死去的也是她的夫君跟儿子。越夫人望着上面的四尊牌位,像是想从那漆黑之中,瞧见许久未见的人。

她捂着嘴,哀鸣无声,唯有泪水簇簇。

知她心中哀切,霍溦手在越夫人背上轻拍,没有出声。

“哟,摆出这副架势,是要作甚啊?”

老大夫从越珵屋中出来时,越家堂屋的桌子上,已摆满肥鸭嫩鸡,翠菜金蛋,熏酒冒着热气,直引得人饥肠辘辘。

接过老大夫手中药箱,霍溦将他引到桌边,“我是看日头高长,到了午饭之时,劳了老神仙大半日,便想备些薄酒,给老神仙润润口。”

从他先前挑剔点心,霍溦就猜到他许是有几分贪口腹之欲。置办这桌酒宴,不过是想让他对越珵更尽心几分。

“先前,是我不会说话。这杯水酒,就权当是我给老神仙赔罪。”

霍溦跟越夫人说了些绛县中关于老大夫的传闻,越夫人如今可指着他,将越珵给救回来,言语之间甚是卑谦。

“怎么?现在不想死了?”

还想再装模作样几刻,可那些卷着香气的白烟却不住地往老大夫鼻子里面钻。虽板着脸,可他接过越夫人手中水酒的动作可不含糊。

在鄞都时,前途昏暗,又突逢大悲,越夫人才有了求死心境。来到绛县后,生活虽苦,可也算有几分活头,又被霍溦刚才极力劝诱,她心里那苗头早被浇灭了。

见越夫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老大夫这才正眼看她。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看你身子也就只比里面那小子好上一点。之前给你看病的大夫,想来是掏了看家本领才将你看成这样,你要再不珍惜,继续糟蹋下去,还是趁早去给自己挑件寿衣吧。”

这老大夫不仅本事大,就连刺人的话,也是一等一。一番话,说得越夫人根本不敢反驳,倒像个孩子似的,不停称是。

先前越夫人的病,都是宫中太医看得。瞧老大夫能看出些许,霍溦刚想开口给越夫人求医,就被他抬手打断。

“还是那句话,你们有银子,那就万事大吉。没银子,就别枉费口舌。我观你们先前家境不错,想来是舍得拿银子买命的。”

“舍得,我们舍得。”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财不露白,老大夫话音刚落,霍溦就忙不迭地点头。

筷子挥得能出残影,老大夫将口中塞得满满,根本没时间理会霍溦。

待到老大夫吃饱喝足,霍溦便赶着驴车将他送回医馆。

霍溦担心越珵跟越夫人急着回去,没瞧见那老大夫鬼鬼祟祟在医馆外面转了好几圈,又拽了好几个草木叶子在口里嚼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

“先生,您又偷吃东西了?”一见老大夫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学徒就知他定又是偷偷去慰藉五脏庙了。

被戳中亏心事,老大夫眼珠子一瞪,语气强硬,“瞎说什么,我这是被人请去出诊了。什么又偷吃?你可别在然丫头面前冤枉我。”

“是吗?”柜台转角出现一素衣女子,而那女子一出来,老大夫便脚底抹油地想溜。

手中鸡毛掸子往柜台猛地一敲,素衣女子冷笑,“既然如此,我看叔爷爷,定是想喝几日稀粥清净清净肠胃?”

“哎哟喂,小姑奶奶,你可就饶了我吧。你叔爷爷年纪一大把了,可禁不住你折腾了。你不想知道那家人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跟你说。”

被老大夫搞怪样子逗得一乐,素衣女子虽还板着脸,可神色还是松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