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招娣家仿佛一夕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现在,霍溦也终于可以肯定,那封找不到的信绝对还在孙招娣手里。

不知道孙招娣拿那封信到底要去做什么,不敢将此事闹大的霍溦,只能在军户聚居地旁敲侧击着她家的事。

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这里还没弄清孙招娣的去向。而另一边,越珵却突然回来了,更严格来说,他是被人给拎回来的。

“这是你家那口子?”满脸横肉的壮汉将奄奄一息的越珵提在手上。

壮汉手里的人,无一点生息。露着脚趾的靴子在地上无力拖着,身上的衣裳被血污得看不出分毫原本颜色。若非糟乱头发中,亲手裁制的眉勒若隐若现,霍溦简直都不敢相认。

不清楚他是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的,霍溦抖着手想去接他,那壮汉却猛然大手一松,将越珵掼到地上。

手忙脚乱地去接越珵,感觉到手下瘦骨嶙峋的身体,霍溦还没将越珵的脸抬起来,就瞧见那壮汉朝她伸开蒲扇般的手。

“看什么看?”见霍溦愣在那里,壮汉黑脸喊道,“是你家男人说,只要将他送回来,就给我一两银子的。怎么着?想反悔?”

绛县湿寒,这壮汉却只穿了件薄薄单衣。单衣下,肌肉虬结,仿佛只要霍溦敢摇一下头,他就会立刻将二人暴揍一顿。

越珵回来的突然,又是以如此情形,霍溦根本就还在状况之外。

见这壮汉撸着袖子,朝他们走来,霍溦从荷包中胡**出一锭银子,也不管多少,就将它扔到壮汉身上。

恐这壮汉还不满足,霍溦抱着越珵的手,青筋直露。而那壮汉却只是捡起银子,啐骂一声晦气,便转身离开。

“越珵!越珵!”壮汉一走,霍溦就将越珵的脸给露出来,用力拍着,企图唤醒他的神智。

连叫数十声都没得到分毫回应,心中不祥念头划过,她颤着手,放到越珵鼻下。

实不怪她如此做,打越珵落入霍溦怀中起,他便如一滩烂肉般瘫在霍溦的怀中。如不是身上有余温,霍溦真就要大哭出声了。

“阿珵!阿珵!”

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和霍溦急切的叫声,越夫人强撑着病体出来。可饶是心中做足了准备,迎面见霍溦伸手探息,她还是脚一软,跪坐在地上。

连爬带滚地到霍溦身边,越夫人艰难吞咽着唾液,“溦……儿,阿……阿……阿珵……”

吓到冰凉的手感觉并不明显,屏息细细感受到那道微弱的气流,霍溦才敢开口:“还有鼻息。”

“好……好……”不敢将手放在越珵身上,越夫人眼中的泪刷的一下淌下来。

和越夫人齐力将越珵扶入屋中,霍溦是一路小跑着往县中去的。

好在绛县不是鄞都,霍溦只将越珵情况简略说明,那老大夫便立刻挎着药箱跟来。

怕耽搁时间,霍溦直接从县中租了个驴车。

到越家时,越夫人已将越珵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一见越珵,这老大夫便皱着眉。把了左手,又把右手,检查完越珵身上的外伤。老大夫抚着山羊胡,久久不言。

绛县里面大夫不止一个,可被人称为“活华佗”就这一个。

越夫人的病,就是他看的。

如今瞧老大夫这样子,越夫人双膝一软,若不是霍溦在后面接着,早跌到地上去了。

被越夫人弄的动静惊动,老大夫停了手中抚须动作,开口问:“家中余钱可丰饶?”

老大夫先前作态,不仅越夫人吓得够呛,就是霍溦也被唬得魂不守舍。

“啊”了一声,霍溦是被老大夫瞪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点头。

而得到确切答案,老大夫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

他一面施针,一面道:“别怪我先这么问,这小子伤成这样,家里要是没钱,依我看,就趁早别治。省得回头人没救回来,反而把生者给连累进去了。”

“有钱,我们有钱。”听他话音,霍溦将腰间荷包取下,连忙说道。

这样重的伤,没些人参肉桂是绝非治不好的。不是没被人倒打一耙过,老大夫不想一把年纪还跟人歪缠,所以才先将丑话说到前头。

“您只管放手治,只要治得好,多少钱我们都肯出的。”就剩这一个儿子,就是金山银海,能救得越珵一命,越夫人都不会眨眼。

提起银针在越珵头顶扎入,老大夫横了眼越夫人。

“老朽虽称不上医者仁心,也绝非追名逐利之徒。这小子被人打成这样,五脏六腑皆有瘀伤。不用些名贵药材,就是救回来,也是个病秧子。”

“我观你家是军户,还只有这一丁。让个病秧子去战场,还不如就死在这儿,高低有个全尸,也比在晋国人手里尸骨无存得好。”

被老大夫说得面红耳赤,越夫人讷讷不言。

将越珵扎成刺猬,老大夫才重重呼吸起来。摸到手边热茶,他赞许地瞥了眼霍溦,“你这丫头,倒是比你婆母知事点。”

有本事的人,就是脾气古怪些,也让人受得。将软烂糕点放到老大夫面前,霍溦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们家不吝银子,老神仙,您看,能救得几分?”

老神仙是绛县众人对老大夫的尊称。

没理会霍溦,老大夫咂摸着嘴里的糕点,意犹未尽地又塞了个进去,还说:“这如意斋的糕点,就是没万芳斋的香甜。”

“老神仙喜欢万芳斋的,那下回我就给您备些他们家的招牌,再给您沏一壶碧螺解腻。”

见老大夫将目光投向越夫人,霍溦慌忙补充,“不是您要吃的,是我们非要拿来招待您的。”

满意点了点头,又吸溜一口茶水,终于吃饱喝足的老大夫才悠哉开口。

“你们越舍得,我就治得越好。就是他右手手腕的旧伤,你们要真愿意真金白银地砸下去,我也有几分把握。”

越珵右手一直是越夫人的心病,如今听老大夫说有望,她也顾不得臊,挤了过来。

“只是啊!再多的银子,也是救得了人,救不了命啊!”

越夫人的脸又被老大夫给说白了,而见她摇摇欲坠,老大夫才补充。“要死的人偏要活,能活的人却偏想死。人生际遇如何,这命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