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
自那日霍溦跟当归彻谈后,当归便躲在越家养身子。怕越家婆媳心生芥蒂,她说,一旦养好身子,便立马离开。
这夜,霍溦正给旧疾复发的越夫人煎药,却见极少踏出房门的当归,往厨房来。
家中都是治枪棒刀伤的药,借着给越夫人看病的机会,霍溦找大夫要了点对症的药。她知道,当归现在身子已好得差不多。
点了点头,当归帮霍溦搅着锅中米粥。
“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这些时日的相处,霍溦跟当归倒有了几分惺惺相惜。她不走,霍溦也不赶人。而她要走,霍溦也不开口相留。
“准备先去我出生之地看看。”
从小在妓馆长大,长大又被拐成私妓。这偌大沅南说是当归的家乡,可对她来说,却连个陌生地都不如。
将腰间荷包取下来,霍溦将它推到当归手边,“别嫌少,也别推拒,你没户籍,又生得如此袅娜。沅南虽不远,可有些银子在身上,也能备不时之需。”
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被霍溦这么一说,当归的推辞之言,也说不出来了。
“既如此,那就容我再厚颜一回吧。”
收下荷包,当归便坐在霍溦身边,看她煎药熬粥。
她们谁都没有多说,厨房内只有器具碰撞的声音,和无声蔓延的烟气。
氤氲烟雾中,温馨无限。当归知道自己跟她们不过萍水相逢,能捡得一条命,乃至幸得人收留,都不过是因她们心善。
知道自己是个危险人物,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该在这里久留,可情感却让她无法抬起灌铅般的腿。
“婶子,现在身子如何?”
提到越夫人的身子,霍溦撂下手中长勺,深深叹了一口气。
越夫人病前那日,根本毫无征兆。只是一觉起来,便身滚如赤炭。
请来的大夫,也不敢断言她身上病况如何。只说是伤了元气,需得静养。
不满足于这样敷衍的话,霍溦拿着银子威逼利诱,都快将年过花甲的老大夫给逼哭了,才勉强得到几句实话。
越夫人体内暗伤极多,虽曾得名医看诊,可到底没坚持下来。
她病前一如常人,实则身子早已外强中干。这场伤寒,便如引子,将她体内那些藏于暗处的伤,一一引出。
老大夫言尽于此,可未尽之意,霍溦已懂。
出鄞都前,给越珵看伤的太医也曾给越夫人诊过脉,还给了好几瓶丸药。
这一路上,流离转徙,见越夫人都身无微恙。霍溦还以为,吃了太医给的药,她身子没什么问题。如今见越夫人骤然病倒,她才突觉自己考量失度。
药罐咕嘟声将霍溦思绪给拉回来,朝当归摆了摆手,她云淡风轻道:“大夫就说是风寒,可能是从鄞都到绛县的一路累住了,静养就行了。”
说完,这药跟粥都熬得差不多了。
帮霍溦将东西端进去,当归看着还在小憩的越夫人,只是细细又看了几眼,没惊动她,对霍溦打了个手势,就悄摸离开。
“那姑娘走了?”
当归走了没多久,越夫人就醒了。灌了满口苦汁子,一瞧前几日都跟霍溦一起守她喝药的当归没在,她心里就猜到几分。
将白粥放在小炉子上温着,霍溦颔首。
“她说想回出生地看看,见她心意已决,我就没多劝,给了她几两银子傍身,就随她去了。”
当归的离开早有预兆,但她当真离开,越夫人还是有几分失落。倒不是感情有多深,而是看一个这么好的姑娘,这般颠离,心中有几分不忍罢了。
“走了也罢,那姑娘扭,也只希望她能把我说的话都放在心上。”越夫人的声音有些感慨,“这南墙可不是好撞的,一个不小心啊,那可就得头破血流。”
见她这般伤怀,想起大夫不叫她久思,霍溦便道:“也不知是不是被我那天给说臊了,这有好几日都不见隔壁那位嫂子出来了。”
说起孙招娣,就绕不过那堆无主之物。里面有能放得住的,也有放不住的。不忍见这么些好东西都白白糟蹋了,霍溦虽无奈,却也不得不将它们下锅。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好几天都没见她了。”久躺易使人懒倦,有力气时,越夫人会在院子里面转转。
霍溦本是随口一说,可被越夫人这么认真回答。她心里先前涌起的那抹诡异,又不合时宜地升起来了。
“难不成又是在憋着什么坏,上次好几天不见,不就是她私自代我们收东西,还藏起来吗?”
对孙招娣这样的人,霍溦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而被霍溦这么一说,越夫人也开始低头忖思起来。
屋子一下安静下来,霍溦细细将那日跟孙招娣的对话以及她的脸色变化,一一推敲。
而这越想,她就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害怕报官,孙招娣那种雁过都要拔毛的人,也不可能一字不说就爽快的将东西给还回来。
而且听她将信件称作小小纸片子就知道她识字不多,而识字不多的人,又怎会开口“财迷心窍”,闭口“罪大恶极”。
这两个词,虽都简单。可从孙招娣口中说来,却违和感甚重。
越想越觉不安,砰的一声站起来,霍溦咬牙,“今日也让我当个讨嫌人吧,趁着还没彻底入夜,我去找她借个东西,也顺便试探试探。”
从卧房出来,夜色下,两家中间的那棵大树的影子在地上蔓延出令人胆寒的深色。
抓紧身上的衣裳,霍溦朝孙招娣家的院子一步步走去。
可愈近,她就愈觉得不对劲。
绛县天黑得早,一般还未用晚饭,视物就得有些犯难。
霍溦明明记得,刚搬来这小院的时候,站在自家院中是能看见孙招娣家灯火的。
可如今,她都站到孙招娣家门口了,却还是未曾在她家中见半点暖色。
瞧着在夜色中,倾颓的墙壁以及上面张牙舞爪的藤曼,霍溦粗着嗓子高声喊着嫂子。
而不管她怎么喊,那在夜色中如蛰伏巨兽般的屋子,都不曾亮起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