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自己身上那不可忽视的蝴蝶结,瞧了好几眼,艰难抬起手,越珵试探地拉了拉眼前这个绷着脸的人。
“有事?”将药粉快见底的瓷瓶收起来,霍溦理都没理越珵,就准备转身离开,可越珵却扯着她的衣角不肯放。
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越珵对霍溦,不敢说是十分了解,也算是知晓几分。
见她这样,就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
摸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越珵轻问:“你生气了?”
将手中东西往地上一撂,霍溦冷笑,看向这个不自知的人,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是不是人?”
中华语言的博大精深,就在于哪怕用同样的字、同样的语序,而在万千语境之中,就会有万千不同意味。
天生的直觉,让越珵知道霍溦这肯定不是想问他是人是鬼。
在心里面将这句话过了多遍,到底没体会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越珵缩着头反问:“阿姐,你觉得我是呢?还是不是?”
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霍溦脸色一僵,差点破功。
往他身上的轻伤一按,霍溦道:“你是不是人,还要问我,难道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瞧瞧你身上那伤,越珵,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都是你必须要受的吗?”
“跟个孤勇将军似的不计生死地往前冲,你是不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是人啊!不会痛,不会死,哪怕受再重的伤也会好起来?!”
霍溦起先见他这么重的伤,还以为是那些杀手太厉害才这样的。
可徐平却说,越珵跟那些人厮杀时,只攻不守。不会痛。不会伤,不管对方往他身上怎么砍刺,他都跟个没事人似的。
“想死,死在哪里都可以。越珵,我们历经艰险得到沅南,不是为了死在这儿的?!”
“你死了,草席一裹,荒地一埋,是很简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她就你一个儿子了,你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撑下去?!”
将越珵僵直的手扯下,霍溦没再看一眼他,转身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越珵,却维持着那个动作,盯着霍溦的身影,直到消失。
疲惫地靠在墙根,越珵知道自己是不能死的。
哪怕不是为了父兄未雪之仇,就光是为了霍溦这段时间的不离不弃,他也不能轻易言死。
可当跟那些人对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攻不守,就仿佛身上的伤越重,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能越轻似的。
探寻着心中所感,越珵缄默不语,而霍溦也没跟他继续搭话。
直到到了沅南,二人才再度恢复交流。
“你说什么?”紧握手中户籍,霍溦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小吏。
将手中毫笔一撂,小吏嘲讽出声:“什么意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你个罪民,能入军户,已是圣上开恩。还想挑三拣四不成?”
“弟妹,弟妹。不如还是让我来吧。”见那小吏满脸横色,徐平示意越珵将霍溦拉出来,接过她手中的户籍。
除徐平外,负责押送越家人的吏卒无一留存。而那些购置用来伪装的东西,按照霍溦先前所言,自然也成了他一人的。
入了沅南,徐平就去售卖东西。
他原以为,越家户籍入户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而万万没想到,卖完东西的他,回来会看见霍溦跟小吏相争。
身上从未有过这么多银子,徐平对越家的感激,简直无可复加。
接过越家户籍,徐平颠颠地进去帮他们打探,却没想到这一去会是大半日。
“还是军户吗?”观徐平脸色,霍溦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相问。
暗叹一口气,徐平点了点头,“倒真不是他们故意难为你,你们家入军户的事,乃是上头定的。”
剩下的话,徐平不需说,越家人也都明白了。
他口中的上头人,必定与越家有些私怨,才会让不到年纪的越珵,入了军户。那些人都远在鄞都,就是硬要为难这里的吏卒,也是无用。
“沅南屯军之地甚多,听人说,这绛县乃是战事所发最低之处,虽贫苦,却也安全。日后到了绛县,珵兄弟多多努力,说不得还有脱离军户之时。”
军户哪有能随便挑选驻地的,更别说像他们这样的罪民。徐平话说得轻巧,可若真这么简单,他也不会去了这么久。
承他的情,越家人点了点头。
“都是兄弟,别说虚话。把你们送到沅南,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去绛县,我就不跟着了。鄞都那里还等着我回去呢,咱们不如就此告别吧。”
徐平知道,这一路虽说是他在负责押送越家。可要不是越家人在,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更不说他如今身上还有比他为吏积攒多年,还多的银子。
沅南常年为乱,军户屯兵之间乃有其特定约束方法。
徐平告辞,越家人也没有多留。在沅南修整不到一日,越家人就又踏上了迁徙之途。
越往绛县走,路上的景色就越荒凉。等到绛县,他们已是黄土满面。
“这就是军里分给你们的屋子,好好休息,明日记得按时去军营报道。”
搁下这句话,负责接引的人便匆匆离开。徒留风尘仆仆的越家人,对着眼前快要倾颓的土屋,目瞪口呆。
“这……这屋子……不会塌吧。”
灵犀村的屋子,已是霍溦两世住过最差的了。可那屋子跟眼前这个比起来,也能称得上是个豪宅。
“这咋会塌呢,大妹子你放心住好了,我们家这可比你家还破,不也住了二三十年,啥事没有。”
高昂的女声从旁边响起,霍溦往那儿看去,却见个青年女子正在那里薅菜。
跟鄞都那些扭扭捏捏的妇人不同,将手中的蔬果往霍溦怀里一塞,这女子眼睛就开始骨溜溜在越家人身上扫着,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这菜地都荒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们放心吃,都是自己田里面出的,不够就再来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