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岑老御史告老,成帝曾多番挽留。便是他归乡后,成帝也曾多次派人前去赐礼慰望。

如今听岑老御史冒雪从江南前来求见,不多时,便有内侍相请。

岑老御史再见成帝时,他跟魏国公为首的议和一脉正商议该如何处理在宫门跪求的越家女眷。

“草民岑平叩见圣上,愿吾皇常乐无极。”颤巍巍地跪下身子,岑老御史声音哽咽。

难得见启蒙之师,成帝当今也顾不得继续跟魏国公发火。满心感慨,他走下御阶,亲手将岑御史扶起,“老师,鄞都江南相隔甚远。您怎地,有空前来?”

将岑老御史肩上雪痕拍净,直到亲手将岑老御史扶到椅子上,成帝才转身坐回龙椅。

“草民此行,别无所求,便是为越将军之事。”而他刚落座,岑老御史便将手中丹书铁券捧出。

知岑老御史秉性,闻此言,成帝手中一紧,却怎么都不肯将目光放向,那早已在这些年皇位生涯中、消磨记忆的丹书铁券。

“圣上乃万金之躯,末将便粉身碎骨,也要护卫圣上安康。”

“越百夫长,得将如此,夫复何求。知你不喜这身外物,朕便赐你丹书铁券,佑汝与汝子孙,得数代安康。”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何须……”

“岑老大人不在朝堂多年,怕是早不知朝中近况。越振携子于边关,犯下有异谋、抗圣命、拥兵不进等数罪,早不是越将军了。”

成帝飞远的思绪,被魏国公声音唤回。

死死盯着魏国公的眼,这个身着朴素的老人,捧着丹书铁券,抬起步子,一步一步往魏国公的方向逼近。

“既犯有如此罪名,那老朽倒要问问,越将军是在何处异谋,是抗何句圣命,又是于何处拥兵不进。”

“国公如此信誓旦旦,便烦请将证据一桩桩摆出来。”

“毕竟,这世间倒还没有仅凭空口白牙,便能血口喷人之事。”

岑老御史一步一问,举手投足间,便又有曾为保成帝皇位,殿前铁舌,气煞九官的威风。

朝中皆知魏国公此举乃是得成帝示意,又因燕王年前被贬之事,人人自危不暇,不敢多言半句,唯恐惹火烧身。

许久没被人这么质问过了,这些时日在云端行走的魏国公,终于有被人强行拖入的危机感。

见成帝在那合目不言,魏国公将伪造越家罪证于心中又过一遍,强撑着怒道,可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字,便被拊掌之声打断。

“岑御史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多年未见御史,不想御史还是如此洞悉世事。”

拊掌声后,太后声音自殿外传来,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这些时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邬阳长公主。

一见这两人,成帝从椅上猛地起来,讶异道:“母后与皇姐,怎得有空前来?”

而她们身后,苦着脸的李公公,满脸惶恐。

这二位主子一个是当今之母,一个是当今胞姐,她们执意强闯,便是再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强拦啊。

一听太后话音,又见紧跟其后的邬阳长公主,魏国公心中顿觉事端不妙,却又不得不低头行礼。

“魏国公怎么不说了,哀家也想听听这越家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严重至此,竟连最后一滴骨血,凭皇帝钦赐的丹书铁券也不能恕罪。”

太后此言一出,成帝心中因岑老御史为越家求情的不快,又加深了几分。

“臣,自接手越家之事以来,日夜不敢合眼,唯恐有负圣恩……”

“呵呵呵。”长公主挑了挑眉,捂唇娇笑,“魏国公怕是老眼昏花了,这是叫你列数罪名,可没叫你没羞没耻地为自己揽功。”

“还是说……”眼波流转,长公主睨了眼这个扶持秦王跟自己女婿兼侄子打擂台的老不死,“你,就是毫无证据的污蔑越家。”

再度瞥向毫无动静的成帝,魏国公把心一横,朗声道:“长公主莫要污蔑微臣,越家之罪,铁证如山。且越家父子生前曾写下认罪书,此书现在就在圣上手中。便是觉得臣口舌不利,便也有文书为证。”

在场何人不是人精,尤其是扶持成帝走上皇位的岑老御史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听魏国公此言,他转身便对成帝施礼。

“草民只知越家众人对圣上皆忠心耿耿,现既有认罪书,可否容草民一观。”

成功将长公主的话堵回去,这极大助长魏国公气焰。听岑老御史如此说,他冷笑一声。

“摇唇鼓舌,五官齐全之人皆会。这忠心如何,岑老大人如何能为他为证。”

朝成帝拱手,岑老御史开口道:“魏国公说笑了,圣上慧眼如炬,怎会起用如簧之辈。且忠心之事,言语不可信。那魏国公又为何自恃圣恩,难不成你是剖心之徒。”

此言一出,魏国公便不再好接下去。要再说下去,这老东西,说不得让他剖心以鉴忠心。

而在岑老御史细细看越家认罪书时,太后终于将此行目的说出。

“皇帝,这外面天寒地冻。越家女眷,尚在宫门跪求。她们心有所求,又捧着你钦赐丹书铁券,倒不如将她们宣进来。也免得她们宫门出事,寒了功臣及良将的心。”

太后跟岑老御史都是卡着成帝不愿留下污名的弱点开口。

被人卡住死穴,向来爱惜羽毛的成帝也不能再继续装作不知道。脸上挂上一个浮夸的笑,他慌忙站起来,高声把李公公叫进来。

“朕这些时日忙着与晋国议和之事,多日未出养心殿,竟不知此事。李承,你这狗奴才,也不告诉朕此事。现在还不赶紧将越家的诸位夫人给请进来。对了,她们许会腿脚不便,记得带上轿撵,让她们不必谢恩”

李公公诚惶诚恐地磕头认罪,又忙不迭的张罗轿撵去请人。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在场之人,都知道这是成帝这是在用惯用手段做戏。

可怕他恼羞成怒,在场之人,没一个人将他的这层遮羞布给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