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开始也不知道,家里有这个。这是别人提起来,她才知道的。”实在是不忍心,让越夫人来背上这口黑锅,霍溦开口为她辩解。

若说任然心里痛十分,那越夫人心里痛的就是百分。

含着泪,任然点了点头。

跟她怎么说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婆媳,她的话是真是假,任然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我也知道啊。”将泪水从丹书铁券上拭去,任然又看向越珏棺木。

“这死的也是她的儿子,她的悲痛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可我总得要找一个人去恨啊,没有恨,你说,我该怎么撑得下去,该怎么撑得下去。”

将霍溦的手放在心口,任然嚎啕大哭。

“溦儿,你知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敢合眼。”

“这一合眼啊,我就见越珏在山花烂漫处对我笑。”

“我问他许多话,可他却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笑,只是笑。”

抱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霍溦拍着她的背。

李鸥走的时候,霍溦心里还只是一知半解。如今看到任然这些时日的痛不欲生,她仿佛又明白了些什么。

在她们眼中,越珩跟越珏,不是什么镇国将军之子,也不是什么少将军。只是,那个与她们心意相通的少年郎。

所以抄家,于她们心中并不算什么。人亡,才是她们不敢触碰的疼痛。

也许,李鸥就是猜到了什么,才先要了放妻书。这样,她就能告诉自己是自己不要的越珩,而不是越珩跟她天人两隔。

又过了许久,任然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扯出个笑来。

“我跟她,要了放妻书。我要家去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对了,当初打你那巴掌,实在是对不住了。”

没想到,那巴掌她还耿耿于怀。将她蹭乱的发丝理顺,霍溦语气轻快:“嗐,那巴掌,我早就不记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家去也好,记得代我跟伯父伯母问个好。”

那一日,霍溦陪了任然许久。听她一点一点,将所有压在心底的心事,剖析开。

哭过了,说过了,这一篇才能翻章。捂而不发,这伤口只能溃烂化脓。

好不容易将任然劝去休息,霍溦还没烧几张纸,薜荔却慌慌张张地拿着一封信冲入灵堂。

凉风卷入,吹得堂前长明灯摇晃不已。

长明灯是为亡者灵魂所在,长明灯灯灭则就代表着亡者灵魂碎裂,无法顺利进入轮回,投胎转世。

用身子挡着风,霍溦护住这四盏灯。待到烛焰稳定下来,才皱着眉,看向被此番场景吓得不断吞咽口水的薜荔。

“有人,在门房放了这封信,点名要交给少夫人。”抖着手,薜荔将信件交给霍溦。

府中多事之秋,人人自顾不暇。害怕这信件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她才没来得及顾及场合,跑进来。如今见少夫人无追究之意,薜荔秉着呼吸,蹑手蹑脚地离开。

捻着手中信封,霍溦对着烛光看了许久,确定这上面没什么名堂,才将火漆挑开。

“汀儿吾妹,见信如晤……”

这是一封家信,严格来说是罗润写给罗汀的家信。

大理寺狱起火之后,当夜值守之人,尽数被控制起来,罗润自然也不例外。

这些人,被严格控制出行。直到现在,罗润才找到机会写一封“家信”送出。

害怕被人拿到信件,他通篇并未明言。只是隐晦地说了一些,当夜发生的事情。

正月十七当夜,因霍溦先前旁敲侧击,罗润与人换职。

值守当夜,他特地关注奇异之事。尤其是越家父子的监牢,他几乎是每隔一会儿就前去看看有无异常。

起先还一切如常,越家父子还有心情讨论军法,在口头描绘战事,谈到尽兴之事时,还会大笑出声。

本一如既往,可异常的发生好似就在顷刻之间。等罗润发现越家父子不再说话之时,火势已经起来了。

罗润本打着他们是朝中重犯的名义去救他们,可没想到,他却发现一件,不能于外人言之事。

看到这儿,抬头看向那装着越家父子的白瓷罐,霍溦捏着信纸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夜火势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有好几个起火点。而在越家父子牢房周围,有很重的一股油味。

罗润当时很急,想看看越家父子怎么样。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当职的同僚给拉去,去救别的牢房的人。

而就因他曾去越家父子牢房附近,他现在跟其他人是分开关离的。怕是不久之后,便会有人来对他进行审问。

看完信之后,霍溦脑中就像是被东西涩住一样,难以移动分毫。

虽然这跟她的猜想,相差无几。可当只在人想象甚至瞎想中的荒诞得到证实时,那些震撼是无以言喻的。

甚至心中还会无端生出几分怪诞念头,是不是因为她这么想,事情才走向如此境地。

这封信,霍溦本想用灵堂的火盆销毁。可一想起,若是真有阴曹,他们看见这样的消息会如何做想,她又下不去手了。

罗润托人送来的这封信,极大推动霍溦给越珵游走的进程。可同时,也让霍溦更加谨慎起来。

“还是不行吗?”对上越夫人满含期待的眼,霍溦叹了一口气,还是摇了摇头。

虽有丹书铁券,却也得见得上成帝,才发挥得了用途。

若是以前的越家,求见成帝,不过是随随便便上书相请。可如今,她们却是求告无门。

人人都将她们视若浑水猛兽,极端胆小点的,恨不将她们踩过的地板都给扔出去。

虽然霍溦从未说她去人家府邸拜访的时候,遭遇如何。可越夫人却从她这些时日带回来的答案上,窥出许多。

论战场,越夫人是女中英豪。可对于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实在是拎不清。

看她愁肠百结的样子,霍溦望着廊下白锻,心中做下决定,“若实在不行,便唯有宫门跪求一途。”

宫门跪求,是求见成帝,最便捷的法子。

却也是,最会激怒他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