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几年后成帝发怒的样子,霍溦见过。可现在的成帝,她却摸不准。
这也是,她为什么硬拖到最后才将宫门跪求这个法子说出的原因。
“宫门跪求,无异于是在天下人面前打他的脸。会取得什么样的结果,谁也说不准。往好的说,我们能救出越珵,坏一点……“
“最坏不过,就是跟他们一同去了。”
越夫人眼底满是血丝,“其实,如果不是还有阿珵,我早就想跟他们一起去了。”
将衣袖中放妻书,放在桌上,越夫人把它推向霍溦。
“她们俩都已经向我求了放妻书,我知道她们都是好孩子,都同意了。溦儿,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时间,不是你撑着我,我说不得早就不中用了。”
抬手挡住霍溦要开口的唇,越夫人又咳了几声。
“这放妻书,你拿着。宫门跪求,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要是我能将阿珵带回来,你就带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若不能,你拿着这放妻书,也能从中转圜。”
越夫人的手很凉,可说出的话却是暖的。
“那您呢?”霍溦第一遍说的时候,越夫人没听见。等她再重复的时候,越夫人却笑了。
“我啊,我就去找他们。”越夫人的这个笑,脆弱得好似被轻风一吹就能吹散似的。
没想到越夫人竟存了求死之心,霍溦捏着她比孩童还要细的手腕,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看我还不到四十,可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啦。看过大漠孤烟,走过万里戈壁。杀过贼寇,擒过水匪。不是我吹,就是那些百岁老人,都没我活得精彩。”
见识过战场惨烈,越夫人本就将生死看得很清。如今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就说明她心中已经做出决断。
“你这个孩子呢,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心思很重。阿珵被我们养得太天真了,我那时想,要是把你娶进门,不单能将你救出火坑,你以后也能帮扶他。”
笑着在霍溦脸颊上捏了一把,越夫人说:“我果真没看走眼吧,你不仅能帮扶阿珵,就连我也能帮扶。”
从她语气中听见那无可逆转的笃定,霍溦将心中酸意压下,也将嘴角勾起。
“阿珵怎么说,都是我夫君。要是让他知道,我没去跪宫门。以后的日子,我们肯定过不好。再说了,娘不都已经给我放妻书当护身符了嘛。”
越夫人只想着该怎么保全人,霍溦说得,她还真没想过。她沉默起来,想给霍溦想个好借口。
一把抱住她的腰,霍溦打断越夫人的思绪,“就全当为我们夫妻俩以后的日子,娘也得让我跟着你去啊。要不然越珵以后拿这说嘴,我可理亏啊。”
揉搓着越夫人,霍溦拖长了声音,“娘,你可不能只疼儿子,就不疼儿媳妇了。”
霍溦的耍宝,将越夫人方才跟交代遗言般的氛围冲散。
此刻,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其他事。就好像,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儿媳跟婆母撒娇,让她不要偏心儿子。
这一夜,霍溦是跟越夫人同床而眠的。从她的口中,霍溦听到她前世今生都从未见过的瑰丽风景,以及从未听说过得惨烈战事。一夜之间,她对鄞都之外的风景,有了向往。
换上齐整孝服,霍溦跟越夫人用了一个丰盛无比的早膳。
她们知道,宫门相求是一个苦差事,同样也是一个持久之战。只有一次机会,她们必须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你们,怎么在这儿?”霍溦看见穿戴齐全的纪纯跟任然时,有些诧异。
“怎么?就许你当个好儿媳,不准别人当。”纪纯说话还是那么刻薄,这以前霍溦觉得很烦的话,此刻竟无比顺耳。
任然的声音很平静,“我说过,要帮他看顾好四弟的。”
“人人都说,我越家儿郎傲骨铮铮。现在也该让都中这些酒囊饭袋看看,我越家媳并不比他们差点什么。”将越珉牌位抱在怀中,纪纯轻声开口。
“吱呀”一声,自越家父子四人入府后,再未开过的镇国将军府的大门终于再度打开。
越夫人打头,捧着丹书铁券,霍溦紧跟其后抱着越振跟越珩的牌位,纪纯跟任然抱着各自夫君的牌位。
四人成行,白衣胜雪。所过之处,不管官员百姓,无一不侧目而视。
四个人,四个牌位,却走出百万之师的气势。
因先前府前的那一场血战,这一路不少人认出来他们。只不过,这些向来喜欢说嘴的人,却一个将越家之事挂在嘴边。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将纸钱撒向半空。人群挤在两侧,空出正中央的位置,黝黑地面,惨白的纸钱盖得严实。
在漫天纸钱之中行走,就恍似在一场看不清前程的浩**大雪之中行走。
风似有灵,早已将纸钱布满宫门。
禁军早将消息给传了进去,只是还没得到回复。对上那漆黑的牌位,禁军将手中兵刃攥得更紧。
“来者何人?宫闱禁地,闲人莫入。”
一声不吭地跪下,越夫人将手中丹书铁券高高举起,“镇国将军之妻,越国夫人郑氏。携越氏满门,以圣上亲赐丹书铁券,求见圣上。”
姜国女子不可为官,可越夫人这些年跟越振一起却也立下不少战功,无可相封,成帝便只能加封她的诰命,还以越振姓氏为封号。
“宫门之前,不可放肆。”
天下蒙冤之人,何其多。若人人都来宫门前跪求,圣上也不必处理朝政了,就光见这些人都忙不过来。
禁军朝越夫人行了一礼,“夫人若想见圣上,可上书奏折,无需在宫门前逗留。”
好似没有听见这禁军的话,越夫人又将方才口中之言重复一遍。
而禁军统领此时也终于匆匆赶过,“还望夫人见谅,若无圣旨,请恕卑职不能放行。”
见越夫人巍然不动,那禁军统领又添了一句,“夫人,别怪卑职多嘴。以越家如今境地,夫人还该识相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禁军统领虽是笑着说的,可手中刀刃已被拔出一半。
将手中丹书铁券递到禁军统领面前,越夫人的眼睛平静无波。
“此丹书铁券,乃是圣上御赐之物。大人若要动手,可记得千万要小心不要损坏御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