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起火后,大理寺的官员很快接手狱中狱外,而越家女眷便很快被人赶了回来,不准她们在那里搞乱。
“没了,都没了。”痴痴地靠在门上,站了一夜的任然倏然叹道。
而一向不愿跟她们掺和在一起的纪纯,这回一夜未眠也没有闹腾,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词。
越夫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又变得惨无血色。可她是一家支撑,纵使心中万般忐忑,她不会倒,也不能倒。
霍溦打回来后,就一直将拳头堵在嘴上,挨着嘴唇的食指处已被她撕咬得血肉模糊。
“怎么会呢?”她心中一直在发问。
她明明已经让罗润不错眼地盯着越家父子四人,又将所有人手安置在大理寺的周围。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大火?
晨曦已至,刺目的阳光顺着门缝洒在眼帘。
霍溦以手相挡,望着地上阴影,发起了呆。
难道这就是命吗?犹如永不停息的滚轮,不可违逆,不可更改。
她自入鄞都以来,明明百般筹谋,千般筹划。几乎是用尽她所有手段去设计、去设局,可到最后连片刻都没有改变越家惨案。
那她就要这么认命吗?霍溦在心头这么问着自己。
可凭什么呢?
前世她只是一个以二嫁之身入宫的普通宫嫔,她不识字,也不识谱,更不会穿针引线。只有一张脸,跟千依百顺的性情能引得成帝垂怜。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的粗俗妇人不过是成帝的一时兴起,于深深庭院中熬成白发老人才该是她的最终归宿。
人人都说这就是她的命,被继母毒打是命,被夫君献给贵人是命,老死宫闱更是命,可她不认命。
所以她是姜国开国以来唯一皇后尚在便被册立的皇贵妃,她是敢比肩吕后摄政弄权的后宫嫔妃。
前世那么差,她都能熬过来。所以现在为什么要认命呢?明明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
摩挲着手上伤痕,霍溦恍然耳边又浮现那个在灵犀村叫她,霍姑娘的声音。
刷的一声站起来,霍溦将昨夜救火弄乱的头发,用越珵所赠木簪挽起。
“正月未出,都中便走水,怕是不祥之兆。人心惶恐,儿媳想去外面看看。”朝越夫人俯了俯身,霍溦朗声开口,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眼皮充血,越夫人舌根发苦,点了点头。
关押府中男主子的大理寺狱起火,府中之人均去救火。昨夜大理寺的人只将越家女眷赶回,并未将救火众人之中的越家人分离赶回。
现今府中只有四个女主子,本就萧条的石路更显索然,霍溦低头赶路,却被人突然出声叫住。
“等等,我跟你一同去。”任然提着衣角跑出,“我答应过娘,会帮你的。”
“我要去刑部大牢见越珵。”
“我知道。”吸了吸鼻子,任然拼命将泪咽回。“阿珏最疼四弟,作为他的妻子,我也该去见见四弟。要是以后,他问我四弟有没有捣蛋,我才能告诉他。”
捂住霍溦的嘴,任然摇了摇头,“不要跟我说,就让我这么想下去。”
昨夜大理寺狱走水之事,成帝龙颜大怒,将负责大理寺狱的官员尽数压下。
如今官场人人自危,连带着普通百姓也不敢在街上瞎转悠。
“阿珵。”霍溦跟任然买通狱卒后,远远地就看着一个身穿囚服的少年,抱着膝在茅草中垂着头,不知道作何。
“阿姐。”越珵连爬带滚到木栏边,拉住霍溦的手,眼中满是祈求。“他们是骗我的,对吗?他们只是想逼我认罪,所以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脸上青青紫紫,狗儿似的眼里溢满泪水,越珵盯着霍溦,没得到答案,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三嫂。
“他们都是骗我认罪的,对不对?三嫂。”越珵又重复了一遍,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理寺狱的火烧了一夜,而越家女眷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睁睁看着狱卒不断将人救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越家之人。
她们离去时,已经无人再敢往火海中冲了。那个答案没有人告诉她们,可她们却都早已知道了。
而现在没有人敢将这个答案说出,不过是因为她们还在心存侥幸,期望着可以有神迹的降临。
“把认罪书拿来,我认罪,我认罪啊……”跌坐在地上,越珵本是低声呢喃,却越说声音越大。
“啪——”在他惊动狱卒之前,任然毫不留情地在越珵脸上留下鲜红的巴掌印。
“你认罪?你认什么罪?你爹跟你哥哥,宁愿……死。“深吸一口气,任然哽咽着说。“都不愿认的罪,你认。”
将越珵的头抬起来,任然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越珵,你说你来认,可你凭什么认?拿什么认?”
“你记住,我越家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欲加之罪,哪怕……死,我们也不认。”眼睛红得要滴血,任然抓住越珵胳膊,字字如针。
这几句话,已经将任然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耗尽。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全靠霍溦相撑,才没有倒下去。
被任然松开,越珵跪在地上,身上死气沉沉。
“越珵,我知道你恨。”掐住他的虎口,霍溦压低了声音。“可就是再恨,也不能倒在这儿。你是越家男儿,越珵。”
“只有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给他们洗刷冤屈。你也不想他们以后都要背负着这个污名,越珵,活下去。”
闭着眼睛,越珵脑中一帧一帧滑过跟父兄相处的画面。
以他的年纪,其实早该上战场了。可是每回爹一提,几个哥哥都帮他左推右挡。
因为上了战场,领了官职就没那么自由了。他们想让他过几年快活日子,所以才回回在爹面前帮他找借口。
爹娘忙着战事,他写字是大哥教的,骑马是二哥教的,习武是三哥教的。三个哥哥,似兄,更似父。
就算在大理寺狱中,每当徐康要对他严刑拷打的时候。总会有哥哥出言挑衅,为他挡下严厉刑罚。
“对,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五脏六腑就跟被人搅烂般,可他还是要拼命活下去。
只要越家污名一日未清,他越珵就不能死,也,没资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