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像细细的流沙,从手指倾泻而出,便再也无可挽回。它不会因为任何的状况或者事故有所停留,只会永远不停地转动,转到秋去冬来,圣诞降临。
虽然皓康齿科在十佳诊所评定中获得专家评分第一,但看在老百姓眼中却是皓康齿科、博文口腔、皓健齿科都名列前茅;实际上皓康齿科还是略有些影响,不单因储值卡事件在网络发酵让口碑受影响,还因为最重要的核心力量资深医师的流失。以博文口腔为首的其他诊所,还经常发动价格战来让原本犹豫的病人动摇。在此轮混战之中,博文口腔和皓健齿科在鹬蚌相争之时坐收渔利,北京私立口腔诊所格局顿成三国鼎立之势。皓康齿科为了摆脱困境,也加速了与国际顶级投行的谈判,最终达成协议,想进入快速扩张阶段。但这些都与陈诵无关。
陈诵在书桌前一直伏案阅读,此时抬起头来,合上手里厚重无比的考试用书:《会计》,再瞄一眼书桌旁另外厚厚的几大本书目,再想想今晚是平安夜,就忍不住就拖长声音惨叫了一声:“啊,我真不想活了……。”
于雅琴在客厅也被陈诵的呐喊所惊动,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的陈诵,无比紧张地问道“诵诵,怎么了?”
陈诵从书堆里发出呻吟:“妈,我就是想死。”
于雅琴更加小心翼翼,走到陈诵身边:“什么死不死的?胡嘞嘞什么呢?”
陈诵抬起头来,指了指面前厚厚的一大摞考试用书:“我都看了一个月,这第一本《会计》也没看多少,我后悔了,要不然就不报那个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了。”
于雅琴看着陈诵书桌上那厚厚一叠,也是觉得任务的确繁重,不由得就叹道:“这不是你自己逞能吗?广告公司说辞就辞了。你舅舅让你去博文口腔做财务,你也不愿意,自己非说要潜心学习,争取明年年底把注册会计师给拿下,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陈诵翻着白眼:“那个王尚开的推推网就是个草台班子,还把我姐都给害了,想起这事儿我就生气。对了,他最近好像转行搞餐饮业了,那天还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捧场,哼,我才不去。舅舅那个博文口腔我就更没兴趣了,我要是去那里上班,转来转去都是自己家里人,简直就成了民营企业的标准样板,整个一家族式裙带关系,那多没劲。”
于雅琴嗤笑道:“那你还抱怨什么,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即便有,也被你自己堵得死死的,好好看书吧。”
陈诵轰然坍塌,再度趴在书桌上:“那你还是让我去死。”
于雅琴哭笑不得:“你和你姐差距太大,要是换你姐准备考试,那肯定就是咬牙坚持,绝不会趴在这儿惨叫的。”
陈诵还是瘫在书桌上,从喉咙里挤出点声音:“妈,我身上流动的是你的遗传因子,我姐继承的是舅舅的遗传因子,这怎么能比。”
于雅琴被陈诵堵得无话可说,骂道:“自己不努力,还拐着弯儿怪你妈?”
陈诵多聪明的人啊,赶紧扭转话题:“妈,你说姐怎么在上海呆着,就不回来了?”
一提这个,于雅琴就闹心,从鼻子里运气:“别提这个,起初于博文说,让陈朗去看看她的姥姥姥爷,我一想也对,是从来没有回去过,正好也可以散散心。”
陈诵替她妈接下茬儿:“可是没想到我姐这一去,就驻扎下来,还干脆在上海那边的博文口腔上班了?”
于雅琴“哼”了一声:“诵诵,我觉得上海人就是精明,肯定不知道给老大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就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
陈诵也觉得有几分在理,但又不全在理,想想又道:“除了这个,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我姐的难受劲儿还没释放完,释放完就回来了。”
于雅琴沉默了半天,终于叹口气:“诵诵,我和你说,这一个人的幸福指数啊,和什么长相,身材,读书成绩,学历高低,或者工作能干与否,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陈诵疑惑地看着于雅琴:“那和什么有关系?”
于雅琴“唉”了一声:“命啊,这都是命里注定的。”
陈诵哑然,直接给她亲娘上纲上线:“您不是老共产党员吗?怎么还相信封建迷信。”
于雅琴正色道:“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我是过来人,我和你说,你姐的亲娘,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有才气,还是个医生,可又怎么样呢?说没就没了。再说说你吧,你姐长得比你好看,比你聪明,读书也比你厉害,但是,她的经历和你不一样,心思也比你重,过得就是没有你开心。”
陈诵愣了半天,拧着眉头接上一句:“你的意思是,我这傻人有傻福的命,完全就是学你?”
于雅琴拍了拍陈诵的头,笑骂道:“你就变着方算计你妈吧。”可是不知为何,于雅琴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笑容很快收敛起来,眼角慢慢泛起荧光:“诵诵,我是真替你姐担心啊,我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说是散心,可毕竟没有说话的人儿在身边,她心里的憋屈要是不能释怀的话,日子还是难熬。”
陈诵看着于雅琴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心,不由得站起身来,搂着肩膀哄道:“妈,你看你看,我说你偏心眼儿吧,你还不承认。你放心吧,我姐我还不知道,她挺坚强的,她的确是那种受了伤,喜欢一个人躲着的性子,但她也是离了谁,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挺好的性子。”
于雅琴这才有些释然:“是吗?”
陈诵一握拳,做坚定状:“当然。我姐什么人你不知道吧,那绝对是打不死的小强,而且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诵当然没有告诉于雅琴,自己也在安抚陈朗的失恋问题上做出了莫大的贡献,比如赠送自己的拿手改编曲目《分手歌》:“昨日雨疏风骤,今朝一地闲愁,分手,分手,满眼绿肥红瘦。”这首词大概诞生于陈诵与王鑫翻脸之后,却在与王鑫和好之际慷慨赠与陈朗,当然她挥泪大甩卖地附赠了另外一首诗来鼓舞陈朗的斗志:“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不芳草,墙里没了墙外寻,何必要在同行找。”
这回于雅琴总算被逗笑了,但又有些糊涂:“你一小姑娘怎么学得这么贫,满嘴都是些什么词儿?还小强呢?都被你整糊涂了。”
陈诵看一眼书桌上的时钟,哎呀,已经十点了,赶紧把于雅琴推出房门:“妈,你该休息了吧,我抓紧时间再看会儿书。”
于雅琴嘱咐了几句“你也早点睡”之类的话,便替陈诵关上房门。
陈诵确认房门已经被关上之后,不由得撇撇嘴。自己的亲娘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奇思妙想,按照陈朗的话说,那就是“哪里是做财务的料,明明就是一现成的广告创意人士,可惜了,可惜了。”陈诵不单擅于篡改各种类型的诗词歌赋,而且对付不同的人,篡改出来的立意也可以完全不一样,比如老板“皇上”在征婚网站上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填写择偶条件时,陈诵就大放厥词道:“你应该这么填: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有钱就最好。”引来“皇上”的好一阵狂笑。而在当初和王鑫最甜密的时候,一旦王鑫露出大灰狼的嘴脸,想要一亲芳泽时便会假模假式地制止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千万不要来乱搞。”当然如果王鑫真的黑了脸打算放弃时,她就又讪讪地凑上去道:“芳草枯了也不好,天若有情天亦老。”王鑫哭笑不得,只能揉揉陈诵一脑袋黑毛,然后紧紧拥在怀里,长长叹气道,“你可真能折腾。”
折腾?好久都没有折腾了,我们一直相敬如宾。陈诵顿了顿神,赶紧将思绪拉回来,忙不迭地打开手机,,出乎意料的是,金子多今日的请安微信还没有出现。“怎么还没有下班?”陈诵正要发信息过去询问,金子多却瞬间还发来一条短消息:“小刀,等急了吧,我刚刚下班。”
陈诵做好奇状:“这么晚回来?老板也太没人性了,今天平安夜好不好?”
金子多回:“Nod,Nod,我也觉得没人性。手术完就已经快八点了,老大还让我完成最近一段时间的病例资料整理,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陈诵当然知道此老大一定指的是俞天野,没好气道:“别提你老大,提起他我就生气。”
金子多发来一个叹气的表情:“我看他也挺难受,要不怎么就知道玩儿命工作。我都走了,他还留在种植中心,说明天还有一台重要的手术,他再研究一下,所以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陈诵翻了翻白眼,直接打出一行字:“谁让他心胸狭窄,就一辈子苦命工作吧,这叫活该。”
手机这头的王鑫抹了抹冷汗,也无法替自己老大辩解,其实陈朗的冤屈早就被包赟洗刷殆尽,就连邓伟邓主任都惭愧得一脑门冷汗,直叹将来真没脸面对陈朗。但是不知为何,陈朗却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这还不够,陈朗的名字依然是俞天野的雷区,自己偶尔将从陈诵处打探来的消息,比如陈朗目前在上海博文口腔工作的现状向俞天野提及,俞天野都是阴沉着一张脸,不置一词,至于包赟,最近才真是难得一见,他好像和董事长闹得不太愉快,不怎么来单位上班,却隔段时间会发微信来追问现在陈朗所处的城市,自己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道,包赟也只是嘱咐有情况就通知他,但除此以外,并不多语。王鑫原本最不爱看到兄弟之间有罅隙的局面,尤其是为了一个女人,可目前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女友的姐姐,这让目前身为陈诵正牌男友的王鑫,如夹心饼干一般,纠结无比。
不过管他呢,他们几个人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反正陈诵和自己,已经尽释前嫌,握手言和。是在陈诵替陈朗出头,跑到皓康齿科大吵大嚷的时候吧?当时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无奈之中只好将陈诵拖出种植诊所,任由她对自己拳打脚踢。可是陈诵发泄完毕之后却又有些傻眼,居然低眉敛首地对自己说:“王鑫,上次的事儿,是我的错,对不起。”
还能说什么呢?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只要她略低一低头,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过不知为何,两个人之间总还有着一丝客气和隔阂,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无所顾忌。
就像今天晚上,自己加班,陈诵很异于往日地,也不出去和飒爽那帮球友疯玩,乖乖窝在家里看书,只是约好彼此忙完了互道晚安。
正有些神游的时候,陈诵又从微信 上发了一条过来:“我今天看书看累了,陪我玩会儿打游戏吧?”
金子多慨然应允。两人分头登陆。陈诵一不留神登错了ID,进到游戏室之后,才发现自己马甲披错了,穿着的是“多情剑客无情剑”的外衣。
陈诵大呼不好,正想断线下网,那头已经在线的金子多却快速打出几个字来:“别跑。”
陈诵收住脚步,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跑?”
电脑这头的金子多皱了皱眉,打出来的对话很是干脆,就两字:“直觉。”其实金子多在内心腹诽:我怎么不知道,你上回穿着这件马甲上线时我就知道你是小刀,这回估计是又搞错ID名称,心虚了呗,害怕露出马脚。
陈诵定了定神,搭讪道:“哥们,你又在这儿干嘛呢?”
金子多继续打字:“等女朋友。”
陈诵还装没事儿人:“你和女朋友和好了?恭喜恭喜。”
电脑这头的金子多切了一声,继续打字:“那还得谢谢你,你不是说让我放下身段吗?”
陈诵打出几个干笑的表情,想想便接着打字道:“不客气,不客气。那我就不妨碍你了,下了哈。”
正要点右上方的叉叉,却见金子多很干脆地打出几个字:“小刀,你就别下线了,直接开始玩吧,要不你下去后再换身衣服上来,多折腾。”
陈诵愕然,半天后才打出:“小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王鑫轻描淡写地打:“这个小号我知道,但是你估计忘了,所以你上次披着马甲,在这里鬼头鬼脑出没的时候。”
陈诵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好啊,你早就知道了,还装模作样地。你玩我呢?”
王鑫很快回了一条:“要不是上一次你披这个马甲上来,我哪里敢确定,你心里真的有我。”
陈诵翻了个大白眼:“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金子多在电脑上发了个冒冷汗的表情:“我再有自信,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陈诵也知道是自己没理,正琢磨如何回话的时候,却见王鑫在电脑上又打了一行字:“小刀,咱们以后踏踏实实地,再也不闹了,行吗?”
陈诵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打了一个字:“行。”
王鑫那边却又有些反悔,“要不然你还是闹吧,你最近简直太乖了,我心里直发虚。”
陈诵也一本正经地打字,“我也觉得你是不是看上别人了,最近对我好客气。”
王鑫发了张指天发誓的图片过来,还打字道:“没有。怎么可能?我心里只有你。”
陈诵的嘴角渐渐上翘,手当然也没闲着,而是直接发了一颗红心过去。
在这个圣诞节的前夜,虽然对着电脑荧屏的两个年轻人,在此时此刻分处这个城市的不同房间内,但都洋溢着一脸的傻笑。接下里的时间两人也不玩游戏了,而是各自在手机上厚着脸皮打出一些肉麻之词,让彼此的心更加贴近,贴近,直到心心相印。
2,
还是在这个平安夜,不过地点却从北京,直接转换到了上海。
上海的夜晚和北京比起来,原本就更加热闹和喧嚣。12月底的夜晚,寒风阴冷刺骨,但却丝毫不能打击掉青年男女们过平安夜的热情。因此在浦东一家高档餐厅的包间内,同样也是节日气氛浓厚,完全就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除了四五位男士以外,房间内明显以年轻女性居多。其中一位中年男士站起身来,举杯道:“今晚上的主题,一是欢庆圣诞,二是欢迎陈朗陈医生的加盟。嘿嘿,虽然晚了点儿。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混在人群中的陈朗也和众人一样,举杯相贺。陈朗不是不明世事的书呆子,虽然历经波折,但也清楚明白地知道:“人在职场漂,哪能不客套。”自然表现得温和有礼,平易近人。
其实陈朗加入博文口腔在浦东新区的这家诊所也就一个月,但却已经和同事们相处甚欢。这家以种植为特色的全科诊所在上海时间并不长,却已经在周边地段创出小小名气,估计是因为博文首次尝试了高端齿科的服务模式,价格却比高档诊所要略低一些。另外它并非单纯的种植诊所,而是以种植为特色,同时也全方位开展其他治疗的综合性诊所。
而且这家诊所所处的位置,有别于博文口腔的惯例,并非是路边马路的门面房,而是类似于皓康齿科的选址要求,位于浦东滨江大道附近的一栋高档写字楼内。
至于陈朗,也并不是以单纯的医生身份加盟,她是以空降的姿态进入这家诊所,还被冠以博文口腔上海分部的医疗总监的名号,兼职浦东诊所的副主任,让其他人不敢小觑。
对于这些冠冕堂皇的职位,陈朗最初很是忐忑,也曾经在言语里表示自己完全不适合,但是于博文的一句“陈朗,你不会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吧?”
陈朗默然,明明最初只是想看看亲娘生活过的地方,结果现在却成了重任在肩的模样。陈朗犹豫半天之后终于接受,因为有些事儿你无论怎么逃避,在外人眼里你也和博文口腔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坦坦****接受这个现实,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
陈朗自从决定了接受这个挑战,反倒已经没有任何需要掩饰的顾虑,一改自己在皓康齿科时收敛的做派,在这家新诊所内尽情发挥。除了直接参加上海分部这边的高层会议,还对医疗质量的规范上做出了不小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充分发挥自己在牙体牙髓专业的特长。当陈朗用流利的英文,熟练的技巧一一展现给大家之后,最初觉得她太过年轻的同事们也都纷纷老实服气,再加上私底下谣传的陈朗太子女的身份,每个人都对陈朗客气有加,背地里还交头接耳地传递八卦:“咱们楼下外资银行的台湾经理,都被陈医生看得服服帖帖。”
也有同事反驳:“那个台湾人一定是看上陈医生了,自从打听到陈医生还是独身,便已经开始送鲜花上门了。”
当然还有人继续八卦:“陈医生虽然不是上海人,但是人家在香港念过书的,长得年轻又漂亮,英文又不错。还有那个台湾经理我觉得他长得很帅啊,普通话也说得也好,待人又温和有礼。要说缺点吧,就是这台湾普通话听起来有点嗲,实在有些受不了。”
自然还有人反驳:“我看陈医生没啥兴趣,台湾小伙送来的花,她都转送给前台,插在咱们医生休息室的花瓶里了。”
还有人总结陈词:“啧啧啧,陈医生可真厉害。这要是都瞧不上,眼界那得有多高啊。”
陈朗自然不知道同事们对自己的诸多揣测。她对自己在上海如此习惯也表示诧异,南翔小笼和生煎包她甘之若素,红烧大排和肉糜蒸蛋,她也来者不拒。也许血管里奔腾着的那些母亲留给自己的上海因子,让她对这个城市并不那么陌生。再加上姥姥姥爷及远房亲戚们的盛情接待,更让她觉得如沐春风,完全泡在蜜罐里。
更令陈朗惊喜的是,她在香港时早就仰慕已久的,在牙周及种植学上都颇有建树的斯蒂芬教授目前正好在上海担当客座教授,为期半年。从前的导师皮特教授是对陈朗的心思略知一二,正好斯蒂芬教授想挑选一两个年轻医生做助手,于是便将陈朗介绍给斯蒂芬,不但可以旁听课程,还可以帮助做一些打杂的辅助工作。
斯蒂芬教授在陈朗做了助手之后也是大松一口气,陈朗动作麻利,省去自己不少琐碎事务,于是常常周末两天都召唤她去医科大学,帮着自己一起做课题。这一来二去的,陈朗又在于博文的提点下有些开窍,时不时地还将斯蒂芬教授高薪请到博文口腔客串手术一把,自己做助手。
现在的香港各界,不单娱乐圈的明星们开始向大陆回流,其他行业也与国内关系越发紧密,斯蒂芬教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国内与香港比起来,论文水平和研究差距不太明显,但是临床实践机会多出许多,博文口腔还时不时给提供一个临床操作实践的平台,让斯蒂芬能够及时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分外过瘾。
况且身为助手的陈朗,不但聪慧,而且勤勉,又是博文口腔的太子女,自然让斯蒂芬教授也刮目相看,有事儿没事儿时点拨几句。这高手指点就是不一样,陈朗在斯蒂芬教授的宏观指导下突飞猛进之后,还在博文口腔内独立开展一些牙周和种植手术,让斯蒂芬教授有些惊叹,“陈朗,你这手术做得很漂亮,还真是吃这行饭的。”
外科手术一向都是最让人获得成功快感的方式,不过对于陈朗这个单细胞生物而言,其实现在成功与否并不重要,只是在博文口腔完全可以当家作主地开展项目,让自己尽情发挥特长,还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某个地方太过抑郁,实在需要用忘我工作来填满,这样也许慢慢便能忘记。
当然,无论怎样地忘我工作,平安夜也应该是个例外,而且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有约会,今晚还得要赶场。目前就是陈朗平安夜的上半场,踏踏实实和同事们在一起聚餐,但是餐桌中央的一只玻璃器皿颇让陈朗有些胆寒,原本里面有鲜虾活蹿乱蹦,煞是可爱,但很快服务员便上前倒入以酒为主的作料,活虾稍作挣扎就偃旗息鼓,各个呈现醉生梦死的状态。
坐在自己身边的徐主任,也就是刚刚发言的中年男子,还夹起一只小虾放进陈朗的碟子里:“尝尝这个醉虾,味道绝对鲜美。”
陈朗却盯着盘子里还做着垂死挣扎的小虾米,颇有些无奈,内心正天人交战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于是向同事们示意之后,便站起身走出包间外。
3,
电话是Mavis打来的,她是陈朗在香港时的同学,这段时间皮特教授带着她一起,正好在上海开会,同时也是陈朗下半场的约会对象。Mavis电话过来的中心思想其实很简单,大意是自己因为在外面办事儿的缘故,与皮特教授分头出发。而上海的出租车实在太难打上,就算打上了也还堵车,所以一定会迟到。叮嘱陈朗一定先去约好的“Face”酒吧,免得皮特教授先行抵达,一个人在那里无聊。
陈朗掐指一算时间,虽然离得很近,但自己还是坐地铁过去更为妥当,于是进屋内和同事们告辞,却发现房间内人少了一半,自然便有些好奇,在徐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回答下才明白,这房间的隔音不好,隔壁大包间有帅哥在唱歌,据说唱得很有水准,把小姑娘们都给吸引去了。
陈朗摇摇头,感叹一下自己真是老了,和小朋友们唯帅必追的套路比起来的确有代沟,便提前告退。告退之前还不忘问道:“徐主任,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开会?”
徐主任想一想:“三天后的年度种植会议,那我后天出发就来得及。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陈朗仅仅犹豫了一下,一想到可能看见的那些熟人,便微笑着摇头:“我还不够级别,争取下次。”
陈朗与徐主任道别后出门,路过隔壁包间门口,果真看见博文口腔的几位年轻小护士,全都拥在门口堵着。陈朗也好奇地凑过去,往里面张望,无奈前方脑袋太多,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能听到有一个磁性而又低沉的男声,在音乐的伴奏下,唱着一首无比熟悉的英文歌曲,《诺丁山》里的《SHE》:
She, 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她,也许是一张我无法忘记的容颜)
a trace of pleasure I regret,(是一缕我所为之叹息的惬意 )
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也许是我的瑰宝,或者必定的付出)
She, may be the song that Solomon sings,(她,也许是夏日的绵绵短歌)
may be the chill that autumn brings,(也许是秋日的瑟瑟山风)
my be a hundred different things,(也许是百般变化的生活)
within the measure of the day。(融入了平日)
She, may be the beauty or the beast,(她,也许是美女也许是野兽)
may be the famine or the feast,(也许是贫瘠也许是富足)
may turn each day into heaven or a hell,(也许会把每天变作天堂或地狱)
she may be the mirror of my dream,(她,也许是我梦幻的一扇明镜)
a smile reflected in a stream,(也许是朦胧中透出的莞尔一笑)
she may not be what she may seem,(她,也可能名不副实)
inside as shell。(栖息在自己的贝壳里)
即使是站在门外,也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被里面的演唱者唱得温暖熨帖,还夹杂着一丝伤感,让陈朗也跟着有些唏嘘。唏嘘之余陈朗便听得有些走神,这样的声音似曾相识,撩人心弦,也许陈朗永远不会忘记掉露营那一晚,自己蜷缩在睡袋里,拼命捕捉空气中俞天野同样低沉磁性的声音,往事甜蜜美好,却不忍忆起。
就在陈朗心思翻转,纠结于往事之际,身边却有小姑娘开始评论《SHE》这首歌曲:“好听得来,我都想哭了。”
可是还有另一小姑娘,抢白:“你也太不笃定了,哭什么哭?你听得懂人家唱什么了吗?”
第一个小姑娘当然不服气:“听不懂又怎么了?我听不懂都想哭,这才说明人家唱得有感染力呢。”
另一个小姑娘哼了一声,一转头看见陈朗,便赶紧道:“陈医生,帮我们翻译翻译,这歌词都在唱什么?”
陈朗没想到二人把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想想便道:“其实主要内容是指,一位男子在表达自己对一位女子的爱慕。”
小姑娘们还等着下一句呢,陈朗却已经闭口不言,第一个小姑娘没忍住,问道,“就这么简单,没了?”
陈朗一本正经地点头,“本来就简单。重点是唱情歌这种形式,追女生一贯管用。”
身后忽然传出一句低笑,“看来下回我不用送花了,改唱歌就行。”
陈朗定睛一看,原来是楼下DZ银行的杰克张,也就是同事们口里的台湾人。她无视掉四周小姑娘的窃窃私语,诧异地问道:“张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杰克摊摊手:“我们公司的平安夜聚餐,正好有从香港派过来的新同事,一起Happy一下。”
陈朗“哦”了一声,感叹了一下:“我也一样,和同事聚餐。”说完后又想起正事儿,告辞道:“那你们继续,我有事儿先走了。”
杰克有些失望,耸肩挽留道:“陈医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放在今天晚上?这可是平安夜呀。别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聚聚,过一会儿我和我的朋友们还有节目呢,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朗也学杰克耸耸肩,抱歉道:“张先生对不起,今晚的确不行。你别忘了下周还得复诊,我先走了,Merry Christmas!”
杰克看着陈朗离去的背影,说不遗憾那是假的,被堵在门口的博文口腔的小姑娘看得分明,偷笑着散去。
杰克踏进包间内,刚刚坐下,正好台上的歌者也一曲完毕,在同事们的起哄拍掌声中,从容地回到座位,也就是杰克的身边,不在意地问道:“我刚刚还看到你站在门口,好像和一帮小姑娘在搭话,现在怎么就剩你自己了。”
杰克将手搭在了身边这位昔日同窗兼新任同事的肩上,嘿嘿不已,还感叹道:“里面有我现在正追求的女孩,真可惜,她有事先走了,要不然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对方取笑道:“怎么,你终于找到你的Rose了?终于可以You jump,I jump了?”
杰克呵呵地乐了,这帮以前一起在美国商学院念MBA的同学,没事儿时总拿《泰坦尼克号》和自己开玩笑,现在故友重逢,嬉笑打骂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笑眯眯道:“虽然现在还不是我的Rose,但是我希望能成为我的Rose。对了,她很厉害的,还是一位牙医。”
对方一愣,继而啧啧叹道:“你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
杰克不服气:“牙医是很高尚的职业,值得我们敬仰。”
对方“呵”了一声,然后打量着他:“那你就敬仰吧,回头是不是还得建个佛龛供起来啊?”
杰克压根无所谓,轻松拍手道:“行了,咱们别说没用的,咱俩溜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夜上海最迷人的风情。”
对方取笑道:“想泡酒吧就直说,非得说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杰克也笑道:“今晚Face酒吧新来的英国DJ有精彩演出,还有圣诞夜的抽奖,估计美女也不少,难道你不想今晚有点什么艳遇?”
对方却丝毫提不起兴致,摊手道:“最近没有状态,一点想法也没有,我连公司聚餐都不想来。不像你,还有这么大的劲头。”
杰克站起身来,使了使眼色:“走吧,Andy,我早就订好座位了,却一直没找到同去的美女。我找不着别人,那就只能让你陪我,今晚好好放松放松。”
这位英文名叫Andy,中文名却叫包赟的帅哥也只好跟着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叹气,无可无不可地道:“既然你都订好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行。”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包间及餐馆的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同样也往Face酒吧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