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陈朗离去之后,皓康齿科的所有同事,全都心情抑郁,每个人都憋屈着一张脸。有人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有人感慨:“卧底太过狡诈,世界太过恐怖,这样不好,不好!”还有同事实在忍不住,跑到陆絮面前问道:“你和陈朗打交道最多,平常就没看出点蛛丝马迹?”

陆絮其实郁闷到了极致,她在陈朗离去的时候,为了躲避陈朗的眼神,简直就快躲出内伤,到现在心情还不好受,抱怨道:“要不是你们大家言之凿凿,我真的很难相信。”

同事替陆絮打开心结:“唉,人家唐婉都指证了,她自己也承认了,你就节哀顺变吧!”

陆絮一听唐婉的名字就烦躁:“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翻个白眼后忽然想起点别的:“呃?唐婉的执业医师没考过,皓康齿科还留她吗?”

同事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要走。不过现在她也算功臣了,估计老邓不好意思让她离开。”

陆絮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保持了沉默。

而楼上的叶晨,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才定了定神,给邓伟打电话询问俞天野的状况,才得知邓伟已经把俞天野送到医院,而且确定是胃出血,还需要住院治疗。叶晨站在窗前,看着长安街上车水马龙,心中一片怅惘,不由得轻轻问道,“你说我师兄,为什么总是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邓伟站在急诊室的走廊里,视野所及之处都是纷乱与嘈杂,一时还无法与叶晨的情绪对接,只是无奈地“嗯”道,“是啊,前有林晓璇,后有陈朗,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对了,陈朗怎么会是博文口腔董事长的女儿,不是侄女?我现在有些嘀咕了,咱俩是不是捅了个大马蜂窝?而且刚刚IT的小娄和我说,包赟让他查了监控录像,那天晚上陈朗都是快去快回,并没有打开任何一台电脑,反倒是她撞上了唐婉,在我的诊室里。”

叶晨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唐婉是在撒谎?”

邓伟如实汇报,“嗯,这个概率很大,我让小娄继续查证去了。不过我就是有些担心,陈朗这还不是普通身份,这要真是被冤枉的,咱俩今天是不是有些逼人太甚?”

叶晨在电话那头也无话可说,琢磨了一下对邓伟道,“你好好照顾老俞吧,我去和董事长说一声,真要是捅了篓子,我来承担。”

邓伟叹口气,“咱俩今天的确是有些冲动,但是这么多巧合摆在面前,咱俩又心疼老俞,可能就做得有些过了。算了,不想了,包赟呢,他倒是一直相信陈朗,他回来了吗?应该是今天晚上到吧?”

叶晨却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过身来,看到手里还拖着行李,风尘仆仆的包赟,“不,他到了。”

于雅琴提着一堆菜开门进屋,却发现比离开之前,客厅里多了一个纸箱子。于雅琴觉得奇怪,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应该全是陈朗的私人物品。于雅琴扫了一下门口的鞋,再抬头望向紧闭着的卧室门,心说难道是大姑娘回家来了?于是高声喊了一声,“朗朗,你回来了?”

可房间里却一片寂静。

于雅琴觉得很是奇怪,正想推开卧室门,家里的电话却响起来。于雅琴走过去提起电话,一听到是于博文的声音,便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儿,往家里打电话?”

于博文简短道:“姐,我只是和你说一声,我现在在机场,明天回北京。”

于雅琴愣了一下:“你这身体还没养好,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于博文“嗯”了一声:“公司里的事儿,必须我回来处理。对了,朗朗呢,回来了没有?”

于雅琴奇怪道:“她应该是到家了,你怎么知道她会回来?我去叫她接电话。”

于博文沉吟道:“算了,她辞职了,心情不好,让她自己一个人呆会儿吧。”

于雅琴这才有些恍然大悟,急道:“辞职了?怎么没说一声就辞职了?不会向上回吧? 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于博文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其实还好,不过她肯定很难过,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她在单位受了委屈,皓康齿科把她辞退了。”

于雅琴挂掉了与于博文的电话,一个人呆在客厅里如坐针毡,看看客厅里挂的时钟,不由得暗骂道:“死老头子一去旧货市场,就不记得时间,姑娘出了这么大事儿,也不知道赶紧回家?”

想想还是不放心,站到陈朗和陈诵的房门口,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动静。犹豫再三,推了推门把,发现并没有反锁,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进去后却没看见陈朗身影,把目光扫了一圈,看见**铺着一床被子,被子下方隐隐躺着一人,心里便觉出不对劲来,一边轻轻掀开被褥,一边轻声叫道:“朗朗,怎么了?”

被褥下方的陈朗,猛然接触到光亮,只能微微睁开眼睛,满脸泪痕地看向于雅琴,让于雅琴分外地不知所措,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朗朗。”

陈朗泪眼婆娑地看向于雅琴,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坚强都已经不翼而飞,陈朗情不自禁地欠起身来,像救命稻草一样搂住于雅琴,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朗这一哭,在于雅琴看来,可算是惊天地泣鬼神。如果说上一次被医院停职,陈朗也曾伤心难过,但自责的成分好像更多,很长的时间里都显得比较抑郁。不像这一回这么大爆发,印象中好像也就在陈朗一岁左右,被于博文独自带走的时候,曾经哭得这样狼狈。这一惊之下,于雅琴除了万分心疼陈朗,一股子邪火自然腾腾往上冒,什么高级诊所,什么破医院,居然这么欺负我家姑娘。

所以,这股子怨气延续到了下午,就连叶晨打到家里的电话也被于雅琴不客气地回绝道:“还找陈朗做什么?还嫌欺负她不够啊?”

叶晨被这几声大吼震得有些发懵,讪讪道:“我给陈朗打手机,她一直没有接。阿姨,虽然很抱歉,我还是想亲自和她沟通一下。”

于雅琴瞥了一眼陈朗扔在客厅里的背包,刚才的确好像听到点声音来着,语气中却毫不客气:“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啊?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以后别再打电话过来,就你们那个假洋鬼子开的诊所,我们家陈朗在那里都屈才,下回就算请我们,我们都不会去。”

叶晨站在俞天野的病房外,苦笑着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后走进病房内,看俞天野已经清醒,半卧在**,这才略略有些欣喜:“总算醒了。觉得好点了吗?”

俞天野微抬眼帘,脸色还是苍白无比,轻轻道:“还好,就是,让大家见笑了。”

叶晨想要安慰两句,但又无从说起,只能也轻声道,“包赟回国了,让我替他问候你。”叶晨停顿了一下,犹豫一下继续道,“包赟让我们公司的IT部门查了一下视频监控和电脑的运行记录,唐婉指正陈朗的那些,是唐婉在撒谎。陈朗当晚就只是回来取了一下东西,应该就是她说的胃药,完全没有碰任何一台电脑。”

俞天野黯淡的眼神终于闪亮了一下,“真的吗?可是唐婉为什么要撒谎?”

叶晨看着俞天野表情的变化,慢慢道,“因为陈朗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唐婉关掉邓伟的电脑。”

俞天野这才有些明白,“你是说,拷贝文件的人是唐婉?”

叶晨点点头,“IT部门也查了邓伟的电脑里文件的运行记录,和监控里唐婉打开电脑的时间也合上了。包赟回国了,邓伟回去和他碰头去了,所以我过来陪你。刚刚邓伟打电话回来,说陈朗告知过包赟,她是于博文的女儿的事情,但因为纯属她们家的一些私事儿,所以并没有广而告之。于博文生病以后,转让了一部分股份给陈朗,陈朗自己也知道不合适,也和包赟说过,即将提出离职。”

俞天野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这些,陈朗都和包赟说过……那伪造简历的事儿呢?”

叶晨沉默了一下,看向俞天野,“那份简历就是伪造的,但是包赟说,他理解陈朗,只是太想进皓康的种植中心学习了,他说,陈朗就是因为看到论坛上发的许多关于你拿种植大赛金奖的帖子,主要还是因为仰慕你吧,才一门心思想进皓康的种植中心。至于洁牙卡引起的风波,是他为了利润提出的用洁牙卡和储值卡替代现金结算的设想,推推网被迫同意的,陈朗的妹妹只是恰好在这个公司上班而已。至于后面被其他人利用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所以这个责任应该由包赟自己来承担。”

俞天野脸色越发难看下来,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怎么……”

叶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俞天野,什么话也没说。

片刻之后,叶晨才轻声道,“你要不要给陈朗再打个电话问一下,我刚刚打到她家里,被她妈妈把电话挂掉了。”

俞天野没有吭声,从枕头边拿起手机,看了很久以后才开口道,“不用了。”

叶晨一愣,再次看向脸色灰暗的俞天野。俞天野却闭上眼睛,做假寐状,脑海中不停地回味着自己看了无数次的那条短信:“天野,我一晚上都在等你,你看见后立即与我联系。”发出的时间,定格在昨晚,自己五脏六腑都剧烈疼痛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她从柳椰子的车上下来,拿出手机随便打了几个字,便一脸轻松地往小区里走去。

“一晚上都在等你……”“一晚上都在等你……”

俞天野觉得自己就像傻瓜一样,什么都被蒙在鼓里,而且那个晚上自己等了她那么久,还看见她和柳椰子在一起,她怎么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怎么可以?

2,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此处,那么这篇有着轻松开头的《爱情种植》,便不折不扣成了一出虐心悲剧。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此处,那么陈朗的眼泪不会干涸,俞天野的犹疑不会消失,而包赟返回北京面临的,就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当然,时间并没有定格,还是继续滴滴答答往前走, 试图告诉大家,当一切糟糕到了极致的时候,却总是会出现意外的转机。

一周后北京的各大报纸,以及手机新闻等,都出了这么一条新闻:《强强联手,皓康和博文共同打造齿科航母》。

林晓璇气得一把将手机扔到一边,“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没那么容易?”话刚说完,站起身就想往外走去。

皓健齿科的董事长刘子健却制止住了林晓璇:“你给我站住,你还没闹够,想折腾到什么时候?”

林晓璇停住了脚步,退回来,走到刘子健的面前,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怎么是我折腾,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刘子健,透过树脂镜片看向自己依旧青春貌美的娇妻,嘴角微微牵动:“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公司的利益,你还能制造出那样的一篇新闻,什么《论高档齿科的性价比》?你要知道我们和皓康齿科的定位本来就差不多,你这样做的确是打击皓康了,顺带着还连累了我们皓健齿科的信誉。”

刘子健没等林晓璇有所表态,继续道:“我让你当总经理,并不是想让你把皓健齿科变成众矢之的。”

林晓璇刚要张口,刘子健便摆了摆手:“其实,你这么做的动机,我虽然不太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但是只要不出格,我也没有过问太多。但是你越玩越大,现在已经把皓健齿科逼到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的对立面去了,我不得不收回你所有的权力。”

林晓璇猛然抬头,冷冷道:“你想撤掉我总经理的身份了?”

刘子健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晓璇:“我是这么考虑的,宝宝本来就小,正是需要妈咪的时候。你该回家静静心了。”

林晓璇还欲张口辩驳,却只听刘子健冷冷道,“你私下做过什么,接触过哪些投资公司,我一清二楚。这段时间我在香港比较多,是给你机会在北京胡作非为了吧?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至于还想动什么歪脑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林晓璇心虚无比,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谁在造谣啊?”

刘子健看她一眼,冷哼一声。却有秘书小姐敲门进来:“林总,有位叫唐婉的小姐说要找你。”

林晓璇再度心虚地看了刘子键一眼,对秘书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她来的话,你就说我不在。”

秘书小姐为难地摇摇头:“我说过了,但是她说,今天她不走,会一直等到你回来。”

林晓璇正要发脾气,刘子键嘲弄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去还是我去?该了结的,就得了结,你答应过人家什么?”

林晓璇不语,好半天才道:“她说替我们拿皓康的复杂病例资料,日后想到皓健来上班。可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留下来也是祸害。”

刘子健顿时了然,狠狠地看了林晓璇一眼之后,转头对秘书道:“你将唐婉小姐请到会议室,我亲自去和她谈谈。”

和皓健齿科诡异气氛不同的是,皓康齿科内的几位高层经理一个个却是完全惊愕的表情,因为生活总是和世人预想的有很大的偏差,就跟在游乐场玩疯狂老鼠,每一次当你觉得要往前飞扑而出时,它却直接将你拉向另一个直角,让你猝不及防。十佳诊所的结果也就刚刚落幕不久,想想有时候觉得好笑,明明前段时间争得头破血流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皓康齿科,皓健齿科还有博文口腔,全都榜上有名,通告最后还有一句让大家都无语的注解:排名不分先后。

如果说十佳诊所的结果已经让大家跌破眼镜,那么现在,邓伟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更加郁闷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身体已经好转,回到皓康齿科上班的俞天野也看了很久这条新闻,神色莫名有些变幻,最终还是恢复到淡漠的状态,道:“其实我们都是小卒子,明白与否并不重要。”

邓伟想想还是道:“老爷子的境界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摸不着头脑也是常事儿。”说罢看了一直低着头沉思的包赟一眼:“包总,给我们解解惑呗?”

包赟抬起头来,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这不需要解惑吧,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邓伟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啊,这字面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就给我们答答疑,比如这个,这新闻上说的战略联盟是什么意思?”

包赟慢吞吞道:“战略联盟,就是两上或两个以上的企业或者公司,为了达到共同的战略目标,而采取的相互合作、共担风险、共享利益的联合行动。”

邓伟有些瞠目结舌:“不会吧,我们和博文口腔共担风险?共享利益?可能吗?”

包赟看他一眼,“如果新浪和搜狐可以联合,百度和谷歌可以合并,支付宝和微信可以携手,那么皓康和博文也就可以。”

邓伟被包赟绕得稀里糊涂:“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包赟叹口气:“就是如果要共担风险,共享利益,还是不太可能的意思。”

叶晨冷眼旁观很久,忍不住补充道:“其实报纸上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清楚,皓康和博文只是一种虚拟联合,完全不涉及所有权,也不用法律作约束力,而是彼此相互依存的联盟关系。它只是通过一种“软约束”来规范大家,各施其政,互助互利。”想了想又道:“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即便是名义上的联合,但也表明了彼此是互相协作的友好关系,甚至还特别声明共同承担起对优秀医疗人才的培养计划,为民营口腔添砖加瓦。”

邓伟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医疗人才培养计划?我明白了,咱们那么不给陈朗面子,还搞了个公审,这博文口腔的董事长还不得恨死咱们皓康了,这是在给陈朗上咱们这儿卧底解扣啊……。”话毕看向包赟,“包总,是这意思吧……”

包赟其实也并不比其他人早知道,他这几天也是四处碰壁,陈朗那边是销声匿迹,电话微信和论坛的私信全都没有回音;而跑去和父亲包怀德沟通,却总是说不上几句便被包怀德岔开话题,告诉包赟不用再管,他已经和博文口腔董事长沟通完毕,达成了共识。包赟抬眼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目光最终定格在叶晨身上,“叶经理,你才是我父亲肚子里的蛔虫,你给我们讲讲呗?”

叶晨垂下眼帘,避开包赟的目光:“我哪是什么蛔虫,还不是董事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结成战略联盟,虽然内部人士都心知肚明是个空头支票,但在外界看来,民营口腔集团还是有团结在一起,做大做强的决心和信心,这就是好事一桩。”

邓伟却嘀咕道:“我也没有搞懂,即便是战略联盟,那怎么会是皓康?是敌是友都没搞清楚。”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包赟就沉下脸来:“老邓,你还认为陈朗是恶意来到皓康做卧底?”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的确有些让大家困惑,比如陈诵就跑到皓康齿科大闹了一场,被刚从成都回到北京上班的王鑫连拖带拽地抱了出去,比如包赟从德国一回来,就迅速查清了泄露文件的人是唐婉而并非陈朗,还把免费洁牙卡事件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坦承自己一定会搞清事实真相,并且在第一时间告诉大家,陈朗的博文背景,早就已经和自己沟通,绝非刻意欺瞒,也并非秘密。

叶晨看了看一直沉默的俞天野一眼,瘦削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想想后先开口道:“包赟,你回国后见过陈朗没有?”

包赟有些泄气:“没有。”陈朗的确就像从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手机永远不接听,消息也不回。不过包赟颓废之后又再度振作起来:“我都和你们说过一万次了,我早就知道陈朗博文口腔的背景,但是她绝对不是卧底。”

俞天野却在此时,微微转过头来:“你早就知道?她亲口告诉你的?”

包赟点了点头,直视俞天野的眼睛:“你其实应该比我更了解陈朗,她这人心思单纯,眼睛里只关注医学,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俞天野不置可否,表情捉摸不定,邓伟却看着包赟:“唐婉承认是她拷贝了,那她承认自己给皓健齿科了吗?”

包赟冷哼一声:“那个唐婉,只是说为了想学习而已,才偷偷复制的,完全否认她泄露给别人。”想想后又道:“我找她谈过几次,但现在还不和我吐实话,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还有广告公司的王尚,他明天就从外地出差回来,我再仔细问问他,一定会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

俞天野微微转头向包赟脸上看去,只觉他表情坚毅决绝,心中百味杂陈。正思量间,刘总却敲门进来:“正好,你们几个都在。今天晚上在临湖轩有个酒会,你们全都得出席。”

屋内几人齐齐抬头:“什么主题?”

刘总简短答曰:“庆祝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的战略联盟成立。”

大家瞠目结舌之际,刘总补充道:“博文口腔的高层也会前来,你们几位全都得参加,尤其是俞总监,邓主任,老爷子特地说了,你们二位一定不能缺席。”

3,

进入十一月的临湖轩,虽然没有满池迤逦妖娆的荷花,低垂的柳叶却照样轻拂于水面之上,与湖中的荷叶一起,一起在夕阳的背景下,沉默地呼吸。

包夫人将最大的一间厢房腾出来作为今晚的酒会地点,这间厢房和上回湖中央的画舫不同,端庄气派,古色古香,正中还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说是酒会,实际上也就两家诊所的高层经理在一块儿吃一顿晚餐。满打满算,出席人员也不过十几人,还算比较小型。

皓康齿科这边作为东道主,包怀德带领着这帮高级经理,早就已经到齐,趁着博文口腔的人还没有出现,包怀德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一群人,简短交代道:“我知道你们对我们与博文的联合,感到非常突然。其实这件事情并不是突发奇想,这个刘总是知道的,我和博文口腔的老总已经沟通过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因为时机总是不成熟,而且在某些条件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

“当然,不管以前如何,现在我们终于达成了互利互惠的战略伙伴关系,这种新形势下的联合,会让我们两家共同打造成一艘齿科航母,争取更大的利益。”

包怀德说到这里,又扫了众人一眼:“既然我们和博文口腔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么,前段时间曾经出现过的误会,全都一笔勾销,不要再提。”

说完了还看了邓伟和俞天野一眼:“我还是先给你俩打个预防针,陈朗作为博文口腔的董事,今天晚上也会出席。”

邓伟“啊”了一声,俞天野自然是脸色巨变,不发一语。

此时包赟并不在现场,他溜到后方另一间小厢房里,万分不解地问包夫人:“老头子搞什么鬼?怎么冷不丁就和博文口腔联合上?”

包夫人心虚地看着包赟,好半天才道:“儿子,你可别怪我,上回陈朗到临湖轩吃饭的时候,我就打听到,于博文是她的舅舅。”

包赟“嗯?”了一声:“那又怎样?”

包夫人的眼神有些躲闪:“我看你对陈朗那么上心,不是好奇吗?后来又找人帮我调查,发现于博文居然转让了自己手里相当大比例的股份给陈朗。”

包赟的眉头渐渐紧锁:“然后呢?”

包夫人叹口气:“儿子,你真是为爱冲昏了头。谁也不可能给自己的外甥女那么大比例的股份,除非于博文是傻子。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包赟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你又查到什么了?”

包夫人鼓足勇气继续道:“我自然是查出陈朗原本就是于博文的亲生女儿。”说完看看包赟严肃却毫不意外的表情,不禁叹道:“我就猜你什么都知道。”

包赟将那些曾经在脑海中偶尔跳出的一些小片段,上下一联系,便隐隐猜出些什么,眉头紧锁到了极致:“你不会一冲动,就将这些全都告诉给了老头子?”

包夫人只能轻轻点头。听得包赟继续道:“其实我爸早就知道陈朗的身份了,对不对?所以闹出这么大事儿,他也一直没有出面。只要可以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便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包赟越说越激动:“如果我没有猜错,因为所有的怀疑都直指向陈朗是博文口腔派出来的卧底,这才惊动了于博文,他为了洗刷掉陈朗身上的嫌疑,方才低姿态表示妥协,尽快达成与皓康齿科建立战略联盟的目的。”

包夫人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辩解道:“皓康齿科的设备和技术虽然领先,但是却远远及不上博文口腔的市场占有率,博文口腔最近加大融资投入,不单在大规模地进行开店扩张,而且重金招聘,尤其是找猎头公司挖取我们皓康的人才。这次我们两大集团名义上的联合,一是可以消除掉陈朗来皓康上班的不良影响;二是博文也私下承诺我们,半年内不会招聘来自皓康齿科的任何医生。”

包赟这才明白老狐狸们的思路了:“所以我们皓康就是利用陈朗隐瞒身份来皓康就职的这一点,来达到要挟对方的目的。但是,现在摆明了皓康更加受利,你们这样做,简直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点也不正大光明。”

包夫人静静地看着包赟:“儿子,其实这只是你看到的表面现象。你不要小瞧于博文那只老狐狸,他能和皓康齿科达成联盟,陈朗的事儿只不过是催化剂,至于这种私下的承诺,也并不具备法律的约束,他绝对还会有其他方面的考虑。至于你的父亲,他也绝对不像你想像中那样卑劣,他四十多岁才开始创建属于自己的企业,可以说经历了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在国外投资商的赞助下,成立起来这个皓康齿科,所以皓康齿科对于他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比生命还可贵。”

包赟抢白道:“是很可贵,比他儿子的幸福还可贵。”

包夫人耐心道:“我们并没有反对你与陈朗交往,相反,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和你父亲都会很支持。”想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不过,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陈朗那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对你没什么感觉。”

包赟愤然变色:“被你这么一搅和,还能有什么感觉?”说完后便只觉心灰意懒,万分挫败地对包夫人道,“皓康齿科这段时间的风波,我爸不是一直要找人来担责吗?我打算引咎辞职。本来我在皓康当总经理就当得不开心,而且我现在也发现了,我也好,陈朗也好,在包怀德于博文这些老狐狸眼中,都只是棋子,而不是儿女。”说完便在包夫人惊愕眼神的注视下推门而出。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临湖轩的门口一阵喧嚣,正好看见于博文带着柳椰子一行数人走进院内,与出来迎接的包怀德握手寒暄,包赟只觉没趣,并未上前。待得众人全被引入厢房内之后,包赟慢吞吞地晃出临湖轩的大门,干脆沿着公园的小径,无意识地往前走去。

这个公园曾经是包赟小时候的乐园,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于包赟而言,都是分外熟悉。包赟晃到一处比较僻静的角落,内心的烦躁越发觉得喷薄欲出,不由得狠狠踢飞面前的一粒石子,不料却听得前方“啊”地一声,这个声音似曾相识,让包赟有些不可置信。

包赟快步往前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真出现在自己面前,陈朗正表情痛苦地捂着脚脖子,嘴里还道:“谁那么缺德?连路都不会走?”

包赟又惊又喜,驻足站在陈朗面前,柔声道:“是我。”

陈朗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位男子,颀长的身材在夕阳下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晕,也渐渐地笑了,慢慢道:“好久不见,师傅。”

包赟愣了一下,继而有些感慨,他渴望着陈朗叫自己“师傅”已经无数回了,但都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可是今晚重逢,再次遇见陈朗,还头一次面对面地,从她口中听到这一声“师傅”,却并没有多少惊喜,更多的,确是感伤。

他扫了陈朗一眼,便看出陈朗面色的憔悴,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嘴里却道:“哪有好久不见,也就半个月而已。”

陈朗淡淡一笑,重复道:“可不是吗?也就才半个月而已,我怎么觉得时间那么漫长。”

包赟想了想,故意道:“可能是因为,没有师傅在一边替你撑腰吧。”

陈朗也被包赟的话给逗笑了:“好吧,就算是吧,不过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想想又问道:“你的玳瑁怎么样?没有生病吧?”

包赟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说?”

陈朗哼哼道:“我每次去喂它,它都没什么兴趣,我还有点担心,它是不是被你抛弃掉的这几天,饿惨了,肠胃出了问题。”

包赟自然是心虚地,暗道玳瑁哪是饿惨了,它在自己娘亲手里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成天吃饱喝足,自然对谁都爱理不理。嘴里却道:“它没事儿,就是在长得好看的美女面前有点不好意思。”

陈朗“啊”了一声,定神道:“那它的反应还真是特别。”没见过谁会不好意思到总是斜眼看你的,这只玳瑁算是头一例。

包赟实在不想和陈朗纠结玳瑁这个问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不进去?”

陈朗也忽然意识到奇怪的地方,疑惑道:“高层们不是全都在里面吗?你怎么会在这儿?一个人溜出来?”

陈朗哪里知道包赟此时的挣扎,只见包赟貌似轻松地耸耸肩:“我在不在里面,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已成定局。”

陈朗“哦”了一声,却听包赟又重复道:“你今天代表博文口腔的吧,都走到这儿了,怎么不进去?”

陈朗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开口:“我还是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坚强,所以走到门口就后悔了,也许我太过胆小,还是不敢去面对。”

包赟也沉默了一下,目光向湖面扫去,平心静气道:“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陈朗抬眼看了看包赟,忽然便自嘲状地笑了:“真是奇怪,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而他,却宁愿选择不相信。”

包赟的心情上下起伏,暗暗道:“因为在认识最初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你,那是让我到现在都分外后悔的一件事情。”

可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句:“要我帮忙吗?或者你可以主动去找他解释。”

陈朗看着包赟,默默无语。

包赟打量着面前的陈朗,虽然说不上形销骨立,但也是分外单薄,好像被风一刮,就可以消失无踪影,于是换了一种口气道:“这可不像你,我认识的陈朗,都是不畏强权,勇于斗争型的,怎么现在畏首畏尾,连个人都搞不定?”

陈朗咬了咬嘴唇,缓缓道:“可是你知道被冤枉的滋味吗?就像被人用刀子在手背上刻字,即便过了多少年,疼痛也许会淡忘,但是这个印迹,却永远不会消失,一直提醒你。”

包赟一时无言以对,总觉得造成陈朗今日之局面,也和自己有关系,再加上自己的亲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行径,心中也很是憋屈。

陈朗继续道:“而且自我离开皓康,他便再也没有和我有过联系。所以今天以这样的形式相见,又有什么意思。”

包赟心中同样无限酸涩,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艰难道:“你不用想太多,摆明了你就是被冤枉的,现在博文口腔和皓康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哪会再有人计较那些不相干的前尘往事。再说了,上一周俞天野住院,自然没有能来找你。”

陈朗轻轻点头,“我知道。其实我去过他的医院,但是走到门口,还是没有进去。”

包赟看着陈朗脸上满是怅惘的表情,心中长叹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老俞是个实心眼的人,不会一下子转过弯来,但是你的确没有做任何对皓康不利的行为,他一定会理解你的。”

陈朗面上表情千变万化,但却渐渐轻松起来,好半天才对包赟道:“谢谢师傅。”

包赟太清楚陈朗心潮起伏的原因,内心却暗自发苦,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啥这么老实,嘴里却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语气:“师徒一场,干嘛那么客气?”

陈朗看了看包赟,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容,长吸一口气道:“好了,我该回家了,今天晚上遇见你,真的很高兴。”

包赟迟疑了一下,忽然道:“那我送你?”

陈朗一愣:“哦,不用,门口有司机。”

包赟一阵怅然,看着陈朗冲自己摆摆手,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公园内一片寂然,唯有偶尔的虫鸣。

包赟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长到光线一点点黯淡下去,除了公园里路灯微弱的光亮,四周一片漆黑。一阵秋风吹过,包赟渐渐觉出寒冷,不由得便有些自嘲,这段时间自己的那些爆棚的自信,在德国的那些辗转反侧,现在想来是那么的可笑。原来陈朗的患得患失,陈朗的心潮起伏,陈朗的喜上眉梢,她所有的辗转情怀,全都无关自己。

4,

对于年轻一辈而言,也许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但是对于皓康齿科和博文口腔的两大巨头而言,年轻人的爱情,其实无关痛痒,只是宏大事件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这个插曲让于博文不得不做出了某些让步,又不远万里飞回北京,和皓康齿科的包怀德达成了某些协议。但是总的来说,也许强强联合并不是件坏事儿,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除了新生的齿科诊所如雨后春笋一般,还有虎视眈眈的上市公司,直接插入口腔医疗,妄图分食一块蛋糕。况且个个来势凶猛,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是蚕食鲸吞,也让人烦心。

所以,这个晚上,包怀德和于博文都笑得温和有礼。室外虽然开始有些降温,但是整个室内却是一片和煦温暖,人人都保持着笑意。

只是当于博文和皓康齿科的众人告辞之后,在柳椰子等人的陪伴下,于博文坐上自己奥迪车的后排,方才收敛起笑容,疲惫地问道:“陈朗呢?先回去了?”

柳椰子赶紧道:“她给我发短信了,说先出去走走,一会儿自己会回去。”

于博文“嗯”了一声:“俞天野那里,你帮我约好了吗?”

柳椰子答道:“约好了,约好半小时后,在馨茗茶室。”

于博文又“嗯”了一声,不再多语,而是闭目养神。

柳椰子心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其实老大出牌也常常不按常理,弄得自己始终懵懵懂懂,半天才道:“董事长,皓康的条件其实有些不平等,总体而言,这次的评选,还有咱们的承诺,联合对他们更加有利,………,咱们的胸襟是不是也太开阔了?”

于博文还是闭着眼睛:“开阔?有海那样开阔吗?要知道海从来不说他能纳百川,海也从来不说他是海。”

柳椰子完全没有听懂,徒劳地看着于博文,于博文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年轻人就是气盛,心浮必然气躁,浑身都是戾气。还是多看点佛经吧,凡事有因才有果,心静自然宁。”

柳椰子张口结舌道:“您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我怎么不知道?”

于博文再度闭眼,置之不理。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信什么不信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信念是一个砝码,也许有了它,就能多一层安慰,可以让家人平安,合家健康,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之后,于博文才睁开眼睛,慢条斯理道:“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还教条?要学会把不利化作有利,通过这次联合事宜,多派医生去皓康学习学习,把博文口腔的医疗质量提升上去。至于我们博文和皓康的恩怨,时间还长着呢,走着瞧吧。你要和猎头公司说,先避开皓康的人才,继续在全国范围内重金邀请资深医生和专家加盟,咱们的连锁诊所要抓紧时间扩张布点,我提个建议,首先参考皓康诊所的选址,就在它的附近做我们博文的布局。 ”

柳椰子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是老狐狸。

半晌之后,于博文又忽然道,“南方的大业医疗最近怎么样了?”

柳椰子立即汇报,“据称要收购上海的长江口腔医院,现在正进入最后阶段。”

于博文“嗯”了一下,“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柳椰子有些困惑,还是于博文慢慢道来,“这意味着中国的口腔医疗,格局上早就发生改变。原来是简单的公立医院和私立诊所互相制约的模式,逐渐要更改为更多的机构参与,群雄并列的模式。当咱们还在纠结如何融资或者上市的问题,妄想成为资本化的巨头时,真正的资本巨头,也就是强大的上市公司却已经看到了这块可口的蛋糕,早就直接进入,同样想来瓜分口腔市场。”

柳椰子还是有疑问,“他们这种购买整个医院的资本运作方式,在国内行得通吗?”

于博文慢慢笑了,“这就不是咱俩讨论的核心了。而且这已经不是它收购的第一家第二家医院了,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他们切入口腔市场后,开始蚕食鲸吞,我们该怎么办?”

而此时的陈朗,从公园出来以后,便情不自禁地来到俞天野所在小区,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既想走,又想留。

她仰望俞天野的窗口,还是黑沉沉没有灯光。“酒会还没有结束吧?”她默默地,暗自猜想。

十一月的北京,夜间的温度骤然降得很低,二到三级的西北风,毫不客气地开始发作,陈朗的小外套显得那样弱不禁风,连累她的嘴唇和脸色都有些发白,但是陈朗还是执着地等待着,看着那扇依旧没有灯光的窗户,始终不肯离去。总该有些什么,还是应该当面说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忽然有老太太的声音响起:“姑娘,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陈朗一惊,抬眼一看,一神情狐疑的老太太,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自己面前,这老太太还挺面熟,陈朗正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恍然大悟起来:“你找俞医生吧?我好像见过你。”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塑料袋准确地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刚扔完,老太太又叫了起来:“还真巧,俞医生,你可算回来了,有姑娘在这里等你。”

陈朗也转头看去,俞天野果不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看向陈朗,沉默半晌之后才道:“怎么是你?”

陈朗被哽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却接口了:“这姑娘不是头一回来了,上一周还在咱们楼道里等你来着。”

俞天野眼中的神情略有些松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看了看正一脸好奇的老太太:“张阿姨,这晚上都刮着风呢,您还不赶紧上去。”

老太太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二人,呵呵笑道:“我知道我碍事了,得,我先上去了。”

可是老太太消失了,俞天野却和陈朗陷入了沉默,好半天俞天野才开口道:“你上周来过?”

陈朗心中莫名涌上不祥的预感,闷闷地点头。

俞天野注视着陈朗,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陈朗,好多事儿我特别困惑,想听你直接和我说说。”

这个场景和这句对白,完全出乎陈朗意料之外。陈朗渐渐挺直腰板,尽量平静地回答:“你想问什么?”

俞天野的眼神微微闪烁,冷不丁问道:“柳椰子是你什么人?”

陈朗愣了一下,完全不知俞天野底下的潜台词,只能道:“他,其实是我的舅舅。”

俞天野轻轻重复了一下“舅舅”两个字,声音低沉下去:“那于博文呢?”

陈朗愕然,那天自己坦承于博文是自己父亲的场景他难道不记得了吗?还是说要自己再当面亲口说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俞天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做不到像在包赟面前的肆无忌惮,也做不到被叶晨激怒后的无所顾忌,于是字斟句酌道:“于博文,我一直叫他舅舅,其实是我父亲。”

俞天野看着陈朗,好半天才来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讥嘲:“陈朗,你的舅舅可真够多的。”

陈朗愣了一愣。

停顿片刻之后,陈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俞天野又道:“好吧,也就半个小时之前,我刚和你两个舅舅告别。你其中的一个舅舅,也就是博文口腔的大老板,于博文,他给我设计了一幅美妙的蓝图,但凡有一天,我不愿意呆在皓康齿科了,不管我是选择去博文口腔,或者是自己单独出来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诊所,他都会全力支持我。”

陈朗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刚刚找过你了?”

俞天野长长地叹口气:“是的,他找过我了,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为了自己的女儿,他可以付出的应该比这还要多。”

停顿一下之后,俞天野又自嘲道:“陈朗,当我得知于博文是你的舅舅的时候,我就已经够意外了,没想到的是,他其实是你的父亲。”

陈朗张口结舌,却不知从何辩起,忽然心底里便涌起一阵苦涩,低声道:“他是不是我的父亲,这很重要吗?”

俞天野沉默片刻之后,脸上渐渐流露出迷茫的表情:“也许不重要。不过如果从前我就知道的话,我们俩之间应该就不会开始。”

陈朗觉得这个理由匪夷所思,脸色渐渐变得煞白,“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俞天野看了陈朗一眼,脸色越发消极,好久以后才慢慢道:“陈朗,不光因为这个。不过别再说了,也许咱们的缘分尽了,到此为止吧。”

陈朗的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些难以置信。今晚坐在小花园里,设想过无数种二人相逢的情形,独独没有这一种。陈朗摇摇头,尽量控制着自己情绪,问道:“为什么?我原本以为,只要彼此有足够的信任,所有的误会都可以澄清。”

俞天野却摇摇头:“陈朗,你难道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咱们还能重新回到过去?我对你一无所知,你的家庭,你的学历,你的背景,你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我摸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你。”

陈朗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至于那些理想和爱情,不过是黄粱一梦,不堪一击。缓缓道:“我以为两个人的相爱,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至于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学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俞天野默默地看着陈朗,忽然有些落寞地笑了:“那是你的认知,却不是我的。我只是希望拥有一段平凡的爱情,两个人可以携手向前,仅此而已。如果你对我有足够的坦诚,你应该更早些告诉我,告诉我你是于博文的女儿,还有你原本就是博文口腔董事的身份。”

陈朗愣了一下,不管是由于什么样阴差阳错的原因,自己的确没有及时告知,所以对这一条指责,毫无还嘴之力,只能轻声道:“我原本以为,这些并不重要。”

俞天野没有搭腔,而是陷入了沉默,他没有与陈朗对视,只是盯着脚下的小石块,脑海中回想起从茶馆出来时,柳椰子送出门来时笑嘻嘻的一句:“老兄,你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陈朗现在就拥有博文口腔不少股份,按照这种情形,将来或许还会更多。”

俞天野甩甩头,妄图将柳椰子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那缕含义不清的微笑甩掉,但是这个动作明显很徒劳,甚至还想起了无意中听见的同事之间的议论:“俞主任也算倒霉,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还有人接口:“虽然都是被耍,不过陈朗和林晓璇还是不一样,俞主任说不定可以攀上高枝儿呢?”

“那倒是,当医生和当老板能一样嘛!”

……

可是这些并不是全部,不同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同人谈论自己的声音,都在脑海里像电影画面一样纷扰而至,让俞天野不觉怀疑自己无谓坚守的那些自尊和清高,于是越发烦躁。

月亮在天上缓缓地移动,躲到了乌云的背后。

一个人的沉默是无语,两个人的沉默是寂寥。

在一片沉默之后,陈朗率先开口:“我也同样希望拥有平凡人的爱情?难道现在不是吗?”

俞天野终于抬起头来,与陈朗四目相接,可是目光里却是空洞一片:“现在当然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不认为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陈朗张了张嘴,心情越发沮丧,直至谷底,慢慢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俞天野看了看陈朗, 忽然像下定决心一般,狠狠心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皓康和博文都已经发表了关于彼此合作的联合申明,那一页,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揭了过去。陈朗,也许我和你之间的差异太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下去。”

陈朗几乎没有听见后面部分,只是喃喃重复其中一句:“那一页,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揭了过去。”

话毕,陈朗觉得浑身力气早就消失殆尽,也就还剩下最后的自尊心强撑着,惨白的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珠也黯淡无光,完全失去光彩。陈朗的语气也渐渐冷冽起来,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心灰意冷,“我曾经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冤枉我,这里面也不会有你,可是我错了;不过我还一直保留一点幻想,甚至以为这一切也许是误会,但是我又错了,而且还错得如此彻底。”话毕深深地看了俞天野一眼,再也不发一语,缓缓转身离去。

俞天野眼睁睁地看着陈朗转身,声音不受大脑控制般,自然溢出:“陈朗,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陈朗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会被俞天野发现自己眼眶里噙满的泪水。她把脖子尽量上扬,抬起头来,因为只要微微一眨眼睛,眼泪便会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陈朗深呼吸了一下,怕俞天野听出自己话语中的略带的哭腔,僵着个脖子慢慢道:“不必了,俞总监,就按你说的,咱们到此为止。”

俞天野的脸色完全收敛起来,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见陈朗已经大踏步往外走去。这一次她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害怕只要一旦停留,所有的骄傲便会覆灭,所有的坚持便会泄气。

俞天野用尽力气,才将手牢牢固定在身后,他强忍住自己想拉住陈朗的冲动,暗道:“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也许爱情会使人变得渺小,但绝不会用自尊拿来相抵。至于陈朗和俞天野的爱情城堡,就在这一刻,终于被摧毁,成为一片废墟。